午后的阳光被密林筛过,深深浅浅的光斑透过山间的雾气,散落在地面。
我知道医鹿山大,可能没想到这么大。弯弯绕绕的山路,让人分不清前方的路是不是刚才走过的。
“师尊,我们没有在绕圈子吗?”
“不许叫我师尊。没有。”
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稍微放缓了些,好让我跟上。
忽然,林深之处传来几声少年的说笑声,很快又消失不见。
片刻后又是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快走快走,要被发现了!”
“别拽我啊!”
……
“今日功课做不完,全部人抄《神农本草经》三遍。”
柳砚清的声音只放沉了半分,躲在林子深处的一众人立即停下嬉笑,前前后后从林间走出,耸拉下脑袋认错。
“师尊,我们错了。”
“擅自逃课,再加一遍《千金要方》。”
五个少年听见罚抄的目数又多了,仿佛晴天霹雳,委屈得头又低了些。
其中一个少年,突然抬眸望向我,眼中闪着泪光,似乎希望我帮忙求情。
找我有什么用……我抄的可不比这少。
“快回去上课。”
“是。弟子告退。”
五位少年匆匆行了一礼,旋即消失在了树林中。
看着快速隐没在绿色中的五个背影,默默看向柳砚清。
“师尊好凶啊……”
“你也想抄?”
我连忙抿紧嘴唇闭嘴。
不多时,前方几棵大树后现出一栋不大的木屋。木屋悬挂着风雅的纱帘,矗立在一池莲花中。
我诧异地回头看方才的来路,漫天飞雪,枯木萧瑟。池中盛放的莲花和莲蓬似乎与身后的世界毫无关系,独自盛放亭亭玉立。
一座木桥掩藏在巨大的荷叶中,柳砚清领着我继续向前。
推开大门,本以为只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山中木屋,不曾想里面竟是另一幅光景。
厅堂、卧室、书架、案几……居然连厨房也有。
许是很久无人光顾,室内四处都蒙上薄薄一层灰,唯有窗台的绿植葳蕤而生机勃勃。
居然是桔梗。
我忍不住走近欣赏,手指轻抚过紫色的花瓣,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里是……”
转眼,我有看到满满一墙的书,惊讶着随手取下一本。
“《茶经》《旧唐书》?都是前朝的书?”
“前人留下的,自然是前朝的书。”
柳砚清走到我身边,取下一本《唐新本草》递给我。
“今天学这本。入睡前看完。”
“好……嗯?我们今晚不下山吗?”
他走到案边拂袖一挥,屋内的灰尘消失不见后,他才缓缓入座,变幻出茶具和泥炉开始烹茶。
我愣在书架前,等他答复。可他半天都不理我,光顾着喝茶。
“师尊?”
“不许叫我师尊。”他放下茶盏,“接下来的几天,你都在此安心学习。”
“那你呢?”我歪着头纯真地问道,“我一人,入夜要是有狼有劫匪……我打不过。”
他看我一眼,饮下茶汤。
“我负责监督你。”
意思就是,他也在。
我心头一喜,小跑着到他对面坐下。
木屋的生活和山下并无太大区别。吃饭,上课,吃放,上课,检查功课,睡觉。
柳砚清每天卯时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后先去林间散步打坐,然后进厨房准备早膳。通常他做好早膳的时候,便是我醒来的时间。
我看着灶中的余烬,不禁感慨,仙人也会烧火做饭呐。
灶门前坐着可比案前暖和多了。我经常借着方便的借口跑到灶门前取暖打瞌睡,晓得柳砚清心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我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到,立马叫我醒过来。
书本学得累了,我会央求他陪我下棋。柳砚清绝对不会让我,撒泼打滚也没用。
我看书,柳砚清也看书。我发现,他很喜欢看诗集,尤其是前朝的诗集。
夜里山中的雾气很重,没完没了地下着雪。
我伏在窗台边,看着池塘里的莲花莲蓬。那么冷的天,它们却盛放依旧,甚至有些新绽放的,似乎与世间天气如何变化无关。
四野安谧,能听见屋内碳炉内木炭炸裂的细碎声,和柳砚清翻动纸张的声音。
“莲花,是冬天也会开的吗?”
柳砚清翻过一页书。
“不会。”
“难道是从仙界来的花,所以不受凡间的影响?”
柳砚清听见我的问题后看了我一眼,浅浅一笑。
“这栋房子,连同屋外的池水——”
“都来自仙界?!”
柳砚清没有否认。
我感慨着又望向窗外。
“呜哇……那位仙人一定很闲吧……”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宠溺的笑。我难以置信地望向柳砚清,他收起手里的书,起身。
“想去看看吗?”
虽然只是走出门外,但我兴奋得光着脚便跨出门槛。柳砚清跟在我身后,替我披披风,将暖炉塞进我手里。
“我们去哪儿?”
我兴奋地回头看他。
他扬起一点唇角,领着我绕到屋子的后面,也是进屋子的后门。
上山数日,柳砚清包揽了进厨房的活儿,不许我干学习以外的事,所以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
厨房外是一大片空地,摆着晾晒草药的架子和簸箕。
“哇!房前屋后判若两地啊。”我感叹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一名医者吗?药师?”
柳砚清没有说话,在旁边拿过一把锄头递给我。
“……嗯?”我懵懂地接过,“这是要……挖什么吗?”
柳砚清点头,指了指地上贸然出现的一朵小黄花。
“挖这里。”
“我挖吗?”
“难道为师来?”
我憋着嘴:这个时候又自称为师了?!
我不知道在挖什么,洞坑越挖越大,除了土还是土。
“师尊呐……是不是你记错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还是说,我不认真念书,你在变着法惩罚我?”
柳砚清只手背在身后,语气淡漠。
“快了。挖出来,你就有酒喝了。”
原来埋的是酒,早说我不就有动力了嘛。
半个时辰后。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未免藏的太深了。难道是不想让您喝吗?”
“这坛酒在此埋了三百年,是有些年头了。”
“三百年?!”我惊呼,“难怪那么厚的土。”
我撑着腰,擦去脸上的泥印,弯腰抱起埋在土里的一坛酒。
什么酒,害我挖了这么久,看我一会儿不给你喝干净。
我两手抱着酒,递给上方的柳砚清。
“师尊,我挖出来啦!”
柳砚清又轻蹙了下眉,姿态依旧端庄站在坑边。
“上来吧。”
“啊?我……怎么上啊。你把酒接过去我才好爬上来啊。”
我把手中的酒又朝他伸了伸,他还是一动不动,手都不肯抬一下。
“自己想办法。”
……这是我想办法就能解决的吗?抱着酒,这么深的坑,除了一把锄头什么都没有,我怎么想办法?!
我急得原地打转,一脸无辜地望向柳砚清,对方的表情依旧淡漠。
“师尊……我错了……你,搭把手呗?”
“不。”
“……”
“还有,不许叫我师尊。”
原来是生气了。难怪不肯帮我。
我装作看淡了人世的样子,屁股一跌坐在泥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雨啊,给我活生生淹死……或者下雪?把我埋在这儿?震惊,医鹿山后山竟有孤魂一缕,据说是在冰雪天冻死的女鬼……”
“呵。”
不是心疼的声音,也不是着急,头顶传来一声冷笑。我也笑,学他的语气冷笑。
不知不觉,真的下雨了。
说啥来啥,我开玩笑呢老天!
我赶忙站起身,抱着酒,心想能不能先把酒丢上去,然后自己再爬。
显然是不可能的。
朦胧雨夜,我越发看不清柳砚清脸上的表情。
反正他也不帮我,看他作甚。
忽地,一条轻纱落在我面前。我正要伸手触摸,羽带像是感应到我一般,簌簌缠绕上我的双臂,接着,一股力量带着我和锄头腾空而起。
“这是……仙人的羽带?”
我缓缓落在柳砚清身边,振臂一挥,他替我戴好披风,又一手接过我手里的酒,另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回温暖的屋内。
臂弯间的羽带似乎失去法力,变成一条普通的轻纱垂下。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如幻梦一般的画面,不禁有些怔然。
门扉在身后紧闭,只剩一室温暖。
我脱下披风,低头看了看被泥土弄脏的裙摆。
柳砚清径直走向卧室,打开柜子熟练地翻找,不多时,便找出一套干净衣裳给我。
“……嗯?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位姑娘?”
会在酿酒的姑娘?而且,为什么柳砚清会对这里的一陈一设如此熟悉……
醋意上头,我真恨不得给自己一拳。自寻烦恼这方面,我称得上高手。
我钻进屏风后,脱下脏兮兮的衣裙,却迟迟不肯换上手里这套干净的。
女人……柳砚清的女人……羽带……
记忆一片空白。哪怕能大概猜到这一切都是重生前的我留下的,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柳砚清煮好了热水坐在案边。我走过去,没有选择落座他对面,而是他的身边。
隔着一臂的距离,我抱膝歪头看着他。
他看我一眼,又收回视线,将热水递给我。
“不是茶?”
“腊雪水。”
甘甜温暖的腊雪水下肚,寒气驱散。有些情绪,却怎么也散不去。
“师——”
忽然,眼前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冰冷的指尖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
明明那么冷,指尖抚过的地方却留下一片滚烫。
“泥印。”
我出神地望着他,思绪跟着窗外的浓雾一样慢悠悠地飘荡,情不自禁地幻想,如果我现在……霎时,我垂眸,抛开脑海里愚蠢的想法。
不想他讨厌我。
我轻叹一声,抬手挡开他的,说我自己擦。他也没多言,应了声收回。
“跟我讲讲过去吧。反正我什么也想不起,你告诉我,我也只当是在听故事,好不好?”
反正这里白茫茫一片,回头或者往前。我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对于过去的自己,即使或多或少知晓了一些,可总觉得那么陌生。那真的是我?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为什么……那么不同。
“你想听什么?”柳砚清轻声问道。
我顿了顿,咬着下嘴唇。
“我……是怎么死的。”
那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
这次,柳砚清不再拒绝,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似乎回到了那一天。
“传说西洲岛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你为求术法救人,到了与西洲岛一江之隔的旷野。”
“然后呢?”
“旷野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打消求术人的念头。往后,方有退路。往前,死路一条。”
柳砚清的声音淡淡的,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可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让我的心揪了起来。
“所以我……选择了往前……可我不是——”
可我不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死……我明明可以求柳砚清,为何还要孤身一人……
我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我怕猜得不对,柳砚清又要皱眉头了。
我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衣襟。
“去西洲岛之前……我是不是求过你?”
柳砚清的目光有一瞬迟疑,随即淡然地看向我,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
“既然不想帮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柳砚清沉默了一会,随即低声笑了。
“如果是救你,以命换命我也愿意。”
我是怎么睡着的,为什么柳砚清告诉我的最后一句话,留在脑海里的只有只字片语。如果是救你……意思是,我当年去西洲岛祈求起死回生之术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了谁?宁可有去无回也要救下的人……
后面柳砚清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记不清了。
“该醒来了。”
半梦半醒间,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床榻边的窗被人支起,经过一夜,山林被铺上厚厚的白雪,反射出刺眼的光。
桌上已经摆好今日的早膳,柳砚清见我已经醒了,就从床沿起身,取下架上的棉衣递给我。我怔愣着坐在被窝里,迟迟没有接过手里。
“你又施法让我睡着的吧。”
柳砚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俯身替我穿好衣裳,掀开被子拉着我下床走到桌边。
“这是什么?道歉吗?”我坐在桌边不肯动筷。
柳砚清坐下后伸手拿起了茶壶,一抬手,宽大的袖摆落至腕处。他把茶盏推至我面前,自己先吃起面前的食物。
“……”
我死死盯着面前这碗白米饭,就是不肯动筷子。
柳砚清坐在对面,一袭白衣胜雪,神色清冷如常。他修长的手指执起木箸,动作优雅从容,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你再不吃,今日便没有下顿了。”他淡淡道,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冽中带着不容置疑。
我气得牙痒痒。明明是他不对,怎么局面变成我无理取闹似的。
余光里,他放下木箸,广袖轻拂,带起一阵清冽的雪松香。我咬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人生气的样子也这般好看,眉目如画,气质出尘,只是那眼底的寒意让人不敢直视。
“师尊……”我小声唤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想刻在心底……”
他却不理我,自顾自地斟了杯茶。茶香袅袅升起,氤氲了他清冷的眉眼。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突然想起昨日抚去我脸上的泥印,以及握着我的手。
“吃饭。”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藏着几不可察的温柔。
我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里仿佛盛着漫天星河,又似藏着千言万语。他执起木箸,夹了一筷子菜放入我碗中,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我乖乖拿起筷子,眼角余光瞥见他唇角微扬,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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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柳砚清从短暂的憩息中醒来,房中空无一人,唯有碳炉里的火出发低沉的噼啪声。他起身披衣,踏出门外,循着林间小径,步入一片幽深的竹林。竹影婆娑,枝叶交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静谧的绿意。
忽然,一阵清风自林深处卷起,竹叶沙沙作响,宛如天籁之音。柳砚清驻足凝望,只见远处暗处似有光影浮动,恍若梦境。
风愈急,竹叶纷飞,如雪片般在空中旋舞。就在这朦胧的光影中,一位女子翩然而至。她身披羽衣,衣袂如云,随风轻扬,仿佛天地间的灵气凝聚而成。她的发丝如墨,随风飘散,眉目如画,眸中似有星辰闪烁。羽带在她身后飘荡,宛如仙鹤展翅,轻盈而飘逸。她的脚步无声,却似踏在云端,每一步都带起一阵清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化作点点金光,环绕在她周身。
柳砚清怔在原地,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的美,不似凡尘中人,是从九天之上降临的仙子,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与高贵。她的身影在风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化作一缕轻烟,回归天际。
柳砚清的心猛然一颤,瞳孔微微收缩,那熟悉的身影让他心头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时间静止,天地间只剩下她与这无尽的风声。
是她。
那个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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