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党就像齐国的大脓疮，腐朽的顶梁柱。不除不行，除掉，又将奈何？多年积弊，山河飘摇，齐国气数将尽矣。但他们身处高堂，未能体察。
皇帝，她的亲弟弟，将权术学了个十成十。如太后所言，兔死狗烹，下一个被削权的，是她高凌月。
她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只是感慨，最是无情帝王家。
所谓削权，在于人。上官青被赐婚到边陲之地，郁郁不得志。萧易晗在一次战役中受伤失联，死生不明。皇帝拔擢亲信，贬谪她的门生。
夏芸自请隐退，远离朝堂。
至此，她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重来一世，又在临川遇到萧易晗，或许是命运的牵引。
她想要堂堂正正地，查一个真相，还一个公道。
至于江彦，解了蛊，他们两清了。
*
前世。
“驾！”高凌月策马狂奔。
上官青的祖父遭人弹劾，罪名是他新收藏的画，乃曾经谋反的安王的幕僚所作。且那画作有奉承安王之嫌。先皇痛恨安王至极，若不降罪，即为不孝。情况危急，高凌月草草下令疏通街巷，便骑马直奔皇宫。
行至长街，高凌月正思忖着如何辩解，晃神之间，一个小孩儿突然出现在正前方。
她呼吸一滞，勒住缰绳，马身上扬，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一个少年从人群中飞身而出，眼疾手快，将那个小女孩抱走，站到路边。
她松了一口气，“惊鸿”安定下来，哒哒的马蹄声落在地面上，终于站稳了。“惊鸿”，是她今日所骑的马的名字。
高凌月转头看向那个少年——身形颀长，墨发高束尚未戴冠，身着寻常布衣，肤色白皙，容貌俊秀，正抱着孩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惊魂未定，心跳怦然。
她微一颔首，道了声谢，扭头继续赶路。
风波过后，上官丞相告老辞官，有惊无险，已是万幸。
事后高凌月派人打听那个少年，得知他是越国质子江彦。正好，她需要一个身份合适的驸马。
送礼，散播流言，让皇帝赐婚。至于对方的意愿，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婚后她仍是一心扳倒楚党，对江彦并无过多关注。
只是，人非草木。她习惯了江彦的体贴照顾，习惯他在身边。许是质子的经历，让他善于察言观色，进退有度，相处起来总是令人如沐春风。
有此贤惠的驸马，倒也不错。高凌月如是想。
婚后第五个生辰，江彦送给她一个紫檀木簪。同时说了些酸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云。
这是说给战友的。高凌月心想。
她从未把江彦拖入她的战场。对他既没有没有对上官青那样的信任，又不愿将他作棋子。这样就好，保留一丝纯净。
然而，事与愿违。江彦把有关她的情报递给了越国使者。给了她当头一棒。砸得她头晕眼花，险些站不住。
“捉拿质子江彦，关入诏狱。”她冷冷地说，无人能看见的宽大袖袍里，指甲掐进手心，那痛感带着寒意。
*
“殿下，驸马他……”看见高凌月凛然的眼神，刑部官员改换称谓，“质子江彦始终不肯招供，坚持……要见您。”
高凌月眉头一皱：“你们诏狱让犯人开口的法子不是多的是吗？他是越国的奸细，不必手下留情。”
“回禀殿下，用过了。”他面色为难，又无奈。
不想见江彦。太难堪，让她只想逃避。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啊？
脑海中浮现他的面容，明明是一贯的温柔模样，却让她觉得陌生，看不清。
诏狱里光线昏暗，空气都是压抑的，有股幽幽的血腥气。身边的士兵举着火把，将她引向关押江彦的牢房。
从高处小口发出的微光，照出一个蜷缩在石板地上的人影，或是一坨烂肉。
那块不知名的东西听见声音，强撑着爬起来，靠近火光，映出一张狼狈、病弱的脸。
江彦伤痕累累，囚服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迹。镣铐束住手脚，他尽可能跪直，正了正衣冠。
高凌月一扬手，吩咐士兵下去。
“臣……拜见长公主殿下……”任何动作都会带来疼痛，江彦两手伏地，艰难行礼。
高凌月失笑：“你是越国的皇子，对我这个齐国的公主，称什么臣啊？”
闻言，江彦抬起头，神色凄惶，艰涩地张了张嘴：“公主……”
他默默注视良久，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声说道：“公主清瘦了些……”
高凌月太阳穴一跳。
她强行压下心中燥郁。一个眨眼间，眼中湿润的光亮便消失不见。
“少废话。我来了，你可以说了吧。谁指使的你，有哪些同党，又是……”高凌月顿了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彦悉数交代，越国来使到齐国之后，以他母妃要挟，让他出卖情报。万般无奈，他给了真假参半的信息。并无同党。
审讯完，高凌月即刻下令：“与江彦往来甚密者，杀无赦！”
“公主，除越国来使以外，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江彦挣扎大喊，字字泣血，铁链碰撞铮铮作响。
“况且，他们是齐国百姓啊！”
可惜，高凌月信奉的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她面色冷峻，忍住呕吐的冲动，抬脚就要走。
“等等，凌月！我说了，我母妃还在越国，我……没有办法……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
高凌月咬牙，打断他：“那与我无关。”
“你当真如此绝情？”他声音哽住，狼狈地膝行，小心翼翼捏住高凌月垂落的袖口，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你不是，还带着我送你的簪子吗？”
他竟敢腆颜提及，太可笑了，人怎么能无耻到这般地步！
高凌月伸手拔掉头上的簪子，缓缓弯下腰，神色一凛，发狠的刺进他胸膛。木簪，本没有那样锋利，高凌月凝聚的恨意让它一寸寸挺入。
“还给你。”她心脏颤抖。
江彦额头上立刻显露出弯曲的经脉，牙关紧咬哆嗦不止，眼底猩红一片，泪滴到高凌月的手臂上——是烫的。
高凌月松开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而且，我对你从来就只是利用，何来绝情一说？”
她快要撑不住了。
这是什么苦情戏？难道她被骗到如此地步，还要为此一恸哭？
“别走……求你……不要离开我……”江彦声泪俱下地哀求。
高凌月不再看他，扯开被攥着的袖袍。
“高凌月！我求求你……回头……再看我一眼……别不要我……”他哭得声音破碎，像被遗弃的狗，胡乱地吠叫、悲鸣。
绝望的哭求，混杂锁链被牵动的声音，被高凌月一齐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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