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绮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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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今年多大了？”

“十六。”

“呀，瞧着脸嫩，只当你还才十三四呢。”绿衣美人轻笑道，抿唇垂眸，将粉细细扑于她面上。

何止……简疏桐打了个哈欠。

这副躯壳里装的灵魂，可是一名早满二十岁的现代成熟女大学生！

话说回来，这个时代女子的妆容竟比想象中的还要更为繁复耗时，不知已坐了多久，简疏桐只觉屁股发麻，忍不住想要揉揉发涩的眼睛。

“莫动，当心花了妆，”绿衣美人取了一支极细的笔，蘸了一点朱红的水粉，沿着眼廓细细描绘开去，又凝神道：“妹妹的眼睛……生得真好。”

简疏桐眼角一抽。

被这样一位顶级美人夸赞，她只感觉莫名的怪异。

也不知道这老鸨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就她这副长相，烧火倒茶倒还行，至于去陪客……也不怕砸了这里的招牌！

啧……去他的陪客！

没有的事！

这样的地方久留不得，一会随便找个理由溜掉便是！

她皱了皱眉。

正为她描眉画唇的人见了，只当她是忐忑害怕，便又柔声道：“妹妹莫要紧张，欢场之上，你来我往，只要能讨得客人欢心，真心实意地欢喜你，钟意你，为你死心塌地……你想如何去做，便都是对的。”

来此处的公子哥儿或官家老爷，哪个不是海誓山盟，蜜语甜言，但酒醒夜散，真正能将一介烟花女子放入心尖的又能有几个？

便是花魁头牌，若没了恩客的呵护与怜惜，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真心实意地欢喜，钟意……”简疏桐喃喃道，眉头皱得死紧，随之骤然一松，追问道：“姐姐可知……叫人死心塌地……喜欢上一个人的办法？”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沉重而飞快。

如果真的能有办法，那她也就不必这么焦头烂额了！

少女眼珠极黑，眼廓润圆，衬着眼角徐徐绽开的淡色花瓣，清纯无辜，却又有股浑不自知的诱人娇态。

绿衣美人微微一怔，随即红唇轻扬，笑道：“若要求得人心，自是先当将人放在心窝处……宠着，爱着，妥妥帖帖地护着，满心满眼里装着，叫他离了你，就再得不到这般的娇宠无度，他又如何能到旁的地方去呢。”

美人不只在皮相，更有其风骨，从头至脚的完美，便是嗓音也轻软如绸缎，丝丝滑滑地拂过耳际。

简疏桐愣愣地听着，直到说话的人直起身，往近前的柜子走去，才怔怔然呼出一口气。

还有……这样的办法？

纵容无度，便能……收得人心吗？

她垂着头，还未回过神来，耳中又听这道绵软的嗓音柔柔响起，“妹妹，便戴这个吧。”

绿衣美人开了柜门，取了一样物事，侧过身时娇柔一笑，举手投足间，美艳妖娆，媚态入骨，轻移莲步走来，“我瞧着，这个样式最为衬你。”

待看清她手中拿的是什么，简疏桐眼角又是一抽。

没错，居然是一顶乌黑发亮，光滑细腻的……假发！

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抑或是真的头发，发尾几乎长及地面，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除了她手中这一顶，柜子里还有好几顶类似的，黑压压的挤在一块儿，看不真切。

简疏桐皱了皱眉，压下心头突然升起的怪异感。

美人玉指纤纤，沾了头油的梳子将固定好的假发反复梳理，直到油光水滑，甜香扑鼻，再为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姐姐，好……好了吧？”简疏桐规规矩矩坐着，感觉自己脖子都要僵掉了。

“莫急。”

她开了雕花小盖儿，取出浸透了花汁的丝绵胭脂，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转了一转，细细点点在女孩儿的唇上，再用一块透薄的丝巾遮住鼻唇，终于满意地直起身来，“走罢，花魁院里现在该是热闹得很了。”

“花魁……？”简疏桐眨了眨眼，忙道，“我们是去那里？”

绿衣美人含笑点头，“是啊，我们去不过是给宾客助兴，斟酒陪唱，他们真正在等的，可是花魁娘子叶姑娘呢。”

“那……那快去吧。”

简疏桐按下心头窃喜，清了清嗓子道。

我去！没想到误打误撞，最后的路子倒是对了！

等混进去后，想办法拿到这个叶青青的贴身之物，再取得那样东西……这趟，也就算不辱使命，圆满完成任务了！

唤做月儿的绿衣美人盈盈一笑，正要提裙迈步，不慎踩着曳地的裙摆，踉跄了一下，少女眼疾手快地站起身，将她扶住，却在触手的瞬间，手臂几不可查地一抖，猛然睁大了双眼。

转眼间，美人已站稳，酥腰扭动，柔柔笑道：“谢过妹妹了。”

简疏桐也跟着笑笑，垂至耳侧的发髻跟着轻微晃荡了一下，遮掩住一瞬间渗出的汗液。

跟在后方迈步的同时，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袖口。

深秋时节，夜间寒凉，比白日骤降了好几度。

“阿嚏！”

简疏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搓冰凉的手心。

这样的天气，只穿一套极为轻薄的纱裙，几乎与没穿没什么两样，只稍顷，便冻得浑身发寒，止不住抖动。

男子们衣冠楚楚，姑娘们却要衣不蔽体，奉承陪笑，看来以色侍人，当真是件考验精神意志力的苦差事！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着前方之人的步伐，踏入院内。

灯火阑珊，绵延琴音环绕耳际，已遥遥可闻人言欢笑之声。

前方着绿裙的女子步伐轻缓，酥腰莲步，漫步在翠竹夹道的石径之间，灯笼内跃动，自她裙摆处，投下一道斜长的黑影，有种无端端的诡秘姝丽。

简疏桐咽了口唾沫，眼睫垂下，指尖使劲攥了攥手心。

离得愈近，乐声便愈是嘹亮，笑闹声，起哄声，充斥于耳内。

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座池上小亭。

亭内凿有弯曲回绕的水槽，潺潺流波之曲水内，间或有锦鲤悄然游曳，两边修竹环绕，卵石夹道，此番风雅情趣，倒是少见。

简疏桐却觉脊背上寒意渐起，迈上通往凉亭的石阶时，下意识又捏了捏袖口。

里头装着的，是临出门前，华裳交给她的几张符纸。

夜风呼呼入内，卷起四周垂落的纱幔，灯光明媚流泻，舞姬粉袖飞甩，曼妙而招摇，每一次回眸都满溢着脉脉柔情。

身着华服的公子们沿着曲折的水流而坐，身侧裹着轻纱软裙的美人似没了骨头，娇娇软倚，姿态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