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任命赵璇一事,不仅引起了朝廷和后宫的注目,更在赵家内部掀起了一阵汹涌的暗涛。
赵婧受赏之时尚在淮安盐场,距京都建康四百余里,顺水行船需要将近四天。她年前就远赴淮安主持大局,过年也不曾归家,直到这次盐改试行初见成效,才得以回京亲自禀报。
皇帝好像特意留足赵璇和母亲争论的时间似的,叫她正月三十一日正式赴任就职。二十九日傍晚,赵婧甫一抵京,来不及涤尘去垢,便立即直奔宫中复命。
融融灯火下,殷洛手里捏着赵婧之前呈上的奏折,抬眼见对方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声:“盐改之事委实劳心耗力,赵曹监瘦削了不少。”
赵婧身形依旧挺直如松,正声道:“臣惭愧,不敢言苦。”
“哦?”殷洛眉梢微微一挑,“你的折子朕和太皇太后都已经看过了。自去年十一月淮安盐场和东阳亭两地试行新盐法以来,三个月内,盐产量高达十二万石,缴纳押运盐税六万两,私盐贩卖案件少了七成。这么大的功劳,你是其中的首揆,惭愧在哪里?”
赵婧微微欠身,不苟言笑道:“臣不敢居功。盐改之事虽小有起色,但仍有不少困难亟待解决。东阳亭盐场官仓亏空三成,私盐贩子与漕帮勾结,臣核查无误后,依律斩首二十七人。”
殷洛面色如常,唇边笑意淡然:“这事你也已经禀告过了。朕和太皇太后既然委你重任,给了你处置盐政乱象的权力,就是相信你的判断。小私盐贩子不足杀,大私盐贩子理应杀,漕帮该剿,官场该清,你此举并无错处。”
“仰赖陛下明鉴。但臣所虑者,还不止于此。”赵婧从袖口取出一本折子,笔直地双手呈上。她的语气虽然严肃庄重,但所呈奏折并不厚重。
殷洛伸手接过,边垂眼扫视着,便说了一声:“赵曹监直说便是。”
赵婧微微垂目,语调冷峻道:“臣赴任以后,淮安、东阳亭两处盐场虽已整顿,效率和产出都有所增益,然盐工生计还是分外艰难。去岁暴雨冲垮盐田,盐工发生暴动,虽已平息,但到底根源未除。臣查访得知,各处盐工月俸不足养家,且常遭工头克扣。臣虽然已严惩贪腐,但暗地里,定还有更多力所不能及之处。长此以往,恐盐场会再生事端。”
赵婧所奏之事,是去年八月发生在淮安盐场一场的骚乱。事情虽然不大,地方县官也迅速将民情安慰了下来,但到底是一处病疮。还是殷洛登基以来面临的第一处病疮。
殷洛抬起眼来:“那赵曹监以为?”
赵婧沉声道:“臣请增设盐工抚恤银,按月足额发放,并设立专门机构,专职监察盐场贪污克扣等不法行为。此外,臣建议还要在盐场附近增设医馆、学堂等设施,以利盐工生活,稳固盐场秩序。”
殷洛合上奏折,略一沉吟,问道:“监察机构可以设,医馆学堂也可以建,但这抚恤银……是以什么名目给的呢?”
赵婧略微一顿,殷洛随即微微一笑,语气带几分调侃:“盐工辛苦,按照当地的生活标准增加俸禄即可。抚恤银虽然名义上好听,但要是被朕的那些工匠奴婢们知道了,恐怕不会依朕。”
赵婧自然躬身:“是臣欠考虑了。”
“无妨。”殷洛一笑而过,接着问道,“依照如今的形势,朝廷若继续严查私盐、追缴漏税,赵曹监,你预计每年国库能增加多少税银?”
赵婧不曾思忖,答道:“回陛下,只淮安、东阳亭盐场两处,每年增幅应有一百万两。”
“这款项那就分出一部分,用于建设你方才提到的那些设施吧。”殷洛颔首,吩咐道,“此事朕便交由工曹与礼曹协同办理。你回去后与礼曹监联络,尽快拟定一份详尽的章程呈上来。”
赵婧躬身应是。
君臣二人就盐改一事又探讨了片刻,方娴过来换灯芯,灯光微微摇曳,殷洛才像是反应过来,敛眉笑道:“天色竟已这般晚了,朕居然毫无察觉。”
赵婧道:“陛下辛苦。”
“赵曹监才是真的辛苦。”殷洛语气关切,“曹监久未归家,想必家中有人正翘首以盼,朕便不多留你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赵婧欠身一礼,口中道:“臣多谢陛下体恤。”
只是待转身欲走之时,殷洛忽然又开口叫住了她:“赵曹监。”
赵婧停了一下,重新回过身:“臣在。”
“曹监的小女儿后日就要到演武场任职了,裁造署已经做好了官服,不知道合不合身。”殷洛微笑道,“若是不合身,叫她自己拿去改也就是了,不必着急。”
赵婧默了一瞬,面色不变地应下:“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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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婧出了宫门,几个奴婢已经驾着马车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大人终于出来,忙递上了手炉。赵婧坐进车厢,阖眼问道:“二小姐呢?”
管事答道:“小姐正在大人的书房。”
赵婧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亥时末,赵婧穿过长廊行至书房门口,屋内灯火通明,烛光透过门缝洒在廊下,照得2地面微暖。她脚步未顿,管事已然心领神会,悄然叫走了守在门口的侍卫。
赵婧推开门,只见一人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身影挺直,一动不动。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叫了一声:“母亲。”
赵婧没有说话,从她身边绕行过去,坐到了桌案后面。她不开口,赵璇自然也不再出声,蜷了蜷手指,仍然直挺挺地跪着。
赵婧缓缓地喝了几口凉透了的茶,半响,才平静地说道:“去找张晴将你的双腿打断,后天不必去任职。养得半好后向陛下请辞,说自己不良于行,担不了这样的军职。”
赵璇愣了一下,忙道:“母亲!女儿想去试试。”
赵婧没有理会她这句,只是问道:“上一任巡场校尉坠马瘸了腿,太皇太后刚选中了继任之人,尚未下旨,皇上便挑中了你去赴任。你说,皇上到底是如何看待你的?”
赵璇听出母亲话中的意思,抿了抿嘴,只能道:“……陛下的心思,我无从揣测。”
“我看你是太清楚了,只是肆无忌惮。”赵婧沉声道,“等你伤好后,也不要在京城待了,去怀源县做个文书。怀源县令是赵家的学生,她会仔细教你。去吧。”便不想再看她。
赵璇跪地闻言,却是用力咬了咬牙,仍是倔强地一动不动。赵婧双眼与之对上,语调低了下来:“怎么?你还是想去?”
“……母亲。”赵璇的身体微微前倾,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地说出,“是,我还是想去。女儿从小就没有什么大的志气,只一心想要舞枪弄棒,驰骋疆场。我耐不住性子,也做不来什么文书。”
赵婧的声音冷冽而低沉:“演武场巡场校尉这个位置,多少人在盯着。你不是禁军出身,又从未从过军。赵璇,凭什么是你?”
赵璇张了张嘴,没能说什么话。赵婧淡淡道:“赵家护得住你一世,护不了你每时。侍卫亲军藏龙卧虎,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悍将。你以为是皇上的任命,你的下属就会信任你,同僚就会真正尊重你?别说是管理演武场,你连自己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
赵婧是地方实务出身,几问下来不怒自威,很少有人能扛得住。
但赵璇这几天以来一直在想此事,此刻并不想退缩,而是说:“母亲,您说的这些,我都已经想过了。我知道我担不起校尉的职责,也从未想过去担这个重任。但陛下金口玉言,我既然进了演武场的大门,哪怕不堪重用,也可以留下来做一个普通的士卒。我不怕吃苦,只怕无苦可吃。”
赵婧定定俯视着她,凝起眼神,发问道:“天枢令的亲孙女,我赵婧的亲女儿,这样的身份,你却甘愿到泥泞中摸爬滚打?”
赵璇轻呼出一口气,还是摇了摇头:“母亲,女儿羞愧。但我深知自己没有那个才能,实在不想入朝为官。官场之事太过复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更喜欢过那种直来直去的日子。哪怕军中举目无亲,只要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向上爬,我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你不是不想入朝为官。”赵婧的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地注视着她,静静地总结道,“你是不想顶着赵家人的身份入朝为官。”
赵璇呼吸一滞,不敢回答。
“太祖开国,赵家几乎是孤注一掷,牺牲了多少年轻优秀的子弟,才终于站到了潮峰之上。而潮峰上风头无两,诱惑无尽,却也危险无限。你以为赵家权势滔天,是佞臣,你母亲我是一个奸佞。”赵婧微微停顿,目光如寒星般直视她,“赵璇,你身为赵家人,身在赵家,心却不喜欢赵家,只想远离纷争,做你所谓的清白人。你以为你的心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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