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厂蒸池的蒸汽像化不开的浓痰,糊在江烁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眼角往下滑,分不清是雾还是泪。右腹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有只生锈的钩子在里面搅动,带着倒刺的尖端刮擦着肾包膜,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战术手电 “哐当” 砸在青石板上,光束在雾气里乱晃,照亮周百川狞笑的脸。那笑容里混着牙垢和血沫,嘴角的皱纹里卡着些蓝绿色的漆末,与铜蝉的漆点同色。陈露的肾在他体内剧烈排斥,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动,像有无数条小蛇在血肉里钻,每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拒这颗不属于自己的器官。
“看,她也在恨你。” 周百川的青瓷刀在蒸汽里划出银亮的弧线,刀身映出江烁惨白的脸,连鬓角新冒的胡茬都看得一清二楚。雾气中突然浮现出个模糊的身影,陈露穿着染血的校服,胸前的白菊已经泡成了深褐色,怀里抱着个襁褓,脐带像条暗红色的绸带拖在地上,在血泊里蜿蜒成细小的溪流,绕过铁架上的 “正” 字,往蒸池的排水口淌去。她的嘴一张一合,无声的呐喊撞在蒸汽上,震得梁上的水珠像泪似的往下掉,砸在周百川的青布长衫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滴。婴儿的脸埋在她胸前,露出的小手上,戴着枚迷你银鱼徽章 —— 和周百川长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几号,徽章的银面被羊水浸得发乌,边缘还粘着根细小的脐带残端。
江烁的指甲深深抠进右腹的旧疤,结痂的皮肤被重新撕开,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梁上晃动的蒸汽影子,像片缩小的血湖。他认出陈露怀里的婴儿,左耳后有颗极小的朱砂痣,针尖大小,却在雾气里异常醒目,和自己右腹旧疤下方的那颗位置隐隐呼应,像命运埋下的伏笔。九年前换肾手术的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麻醉前看到的手术同意书,donor(供体)栏的 “匿名” 二字下面,有行极淡的铅笔字被橡皮反复擦拭,残留的印痕在灯光下拼起来是 “陈露”,最后一笔的弯钩处还粘着点蓝绿色的漆屑,当时以为是打印机的墨渍,此刻才惊觉那是铜蝉上的漆末。
林晚的牙齿咬在红绳上,粗糙的纤维勒进牙龈渗出血丝,混着唾液咽进喉咙,泛起铁锈般的腥甜。绳结松动的瞬间,她猛地撞向周百川的腰侧,助听器撞在蒸池铁架上,塑料外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像无数只蝉被踩碎时的嘶鸣。录音在杂音中扭曲着钻出来:“沈医生灭口因他发现换肾者是亲儿子!周妻的左胎根本没送赵家村,是我调了包,把沈默抱给沈家时,他襁褓里塞着半枚铜蝉,和周萤的那半正好凑成一对……”
录音里突然窜出阵婴儿的啼哭,尖利得像玻璃刮过铁皮,在封闭的蒸池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 那哭声和她藏在档案馆樟木箱里的旧磁带完全相同,磁带是外公在陈露遇害夜录的,背景里除了蚕厂的机器声,就这声短促的啼哭,当时以为是野猫叫,此刻才惊觉那是未被带走的婴儿在哭。周百川的脸瞬间扭曲成恶鬼模样,抬脚将林晚踹倒在地,她的后脑勺磕在铁架的 “正” 字上,血顺着笔画的凹槽往下流,在最新那笔横画上积成小小的血珠,像给这个计数罪恶的符号点上了句号。
“找死!” 周百川的刀转向林晚时,江烁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右腹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陈露的幻影在雾气里越来越清晰,她怀里的婴儿突然转过头,脸盘竟和沈默的学生证照片重叠在一起,左耳后的朱砂痣在蒸汽里泛着诡异的红,像颗凝固的血珠。肾排斥带来的寒颤顺着脊椎爬,江烁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血腥味从喉咙里涌出来,像吞了口生锈的铁钉,混杂着蒸池里特有的桑叶腐烂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让你尝尝肾被挖的痛!” 周百川的刀尖挑开江烁的防弹衣,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像蛇的信子在皮肤上舔舐。蚕厂的蒸汽突然变得滚烫,裹着账本的锡箔碎屑贴在江烁的枪口上,像层融化的银,反射着他痛苦的脸。刀锋刺入右腹的瞬间,九年前陈露的惨嚎与此刻林晚无声的嘶喊在蚕厂共振,声波撞在蒸池的瓷砖上,震得排水口的铁皮盖 “哐当” 作响,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飘出淡淡的福尔马林味,像有具尸体刚被拖走。
2007 年的蚕厂弥漫着消毒水和桑叶腐烂的混合气味,墙角的蚕架上挂着些未处理的蚕茧,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像一颗颗悬着的白色心脏。沈父的手术灯悬在陈露的尸身上,环形的光圈里,她右腹的旧疤像条褪色的蚯蚓,边缘泛着诡异的粉红,是生前被反复抚摸过的痕迹。他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持针器好几次从指间滑落,鱼骨缝线在灯光下泛着黄,穿进皮肉时,陈露的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胸腔微微起伏,吓得他差点碰翻旁边的玻璃罐,罐里泡着的肾在福尔马林里轻轻晃动,像朵泡发的白木耳,表面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
“对不住了……” 沈父的泪滴在陈露的腹腔里,混着福尔马林的液体泛起细小的涟漪,冲刷着她内脏上残留的妊娠纹 —— 那是六周胎儿留下的痕迹,被他用止血钳小心翼翼地抚平,再用缝线层层掩盖。隔壁房间传来沈默微弱的呻吟,透析机的嗡鸣像只永远不会停的蝉,提醒着他必须快点。针脚在旧疤上反复叠加,把 “周” 字烙印巧妙地藏在新的缝合线下,每针间隔三毫米,倾斜三十度,那是他给亲生儿子缝伤口时才用的针法,此刻却用来掩盖一场谋杀。缝合最后一针时,他的指尖触到陈露腹腔深处的硬物,摸出来是半枚铜蝉,翅膀的位置刻着个极小的 “萤” 字,与沈默襁褓里的那半正好互补。
玻璃罐里的肾在福尔马林里轻轻晃动,沈父将它放进保温箱时,指尖触到罐底的刻痕 —— 是个极小的 “沈” 字,是他偷偷用手术刀刻的,想着万一将来东窗事发,能留下点证据。窗外的河水黑如墨,载着陈露未出世的孩子往河心暗礁漂去,那里的铁笼已经空了九年,栏杆上缠着的红绳金铃随着波浪轻轻晃动,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召唤新的祭品。他站在窗边,看着那只小小的竹篮消失在雾里,突然想起周妻生产时,自己作为主治医生,亲手剪断了两个婴儿的脐带,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十九年后会亲手把其中一个的肾,换给另一个。
刀锋在江烁右腹转了半圈,带着倒刺的刀刃剐下一小块组织,带出的血珠在蒸汽里炸开,像无数朵微型的红菊,溅在周百川狞笑的脸上。江烁扣动扳机的瞬间,看到周百川胸前的银鱼徽章突然迸裂,里面藏着的半枚铜蝉掉出来,与自己口袋里的那枚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记迟到九年的警钟,震得蒸汽都泛起涟漪。
“赎罪窑在等我们……” 血珠溅在账本上,锡箔内页突然浮现出隐形字,是用催产素混合朱砂写的,遇热后变成暗红色,笔画间还能看到细小的结晶,像未融化的血。江烁认出那是沈父的笔迹,每个字的末端都拖着长长的尾巴,像蚕吐出的丝,在纸上蜿蜒成赎罪窑的路线图,窑门的位置画着个小小的胚胎形状。周百川的刀脱手掉进蒸池,溅起的水花打在血账本上,“沈默换肾记录” 几个字被浸成只黑蝶,翅膀的纹路里还能看清 “2007.10.15 03:47” 的时间,那是他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刻,当时护士递来的温水里,漂着片细小的蓝绿色漆末,现在想来那是铜蝉上的碎片。
林晚爬过去捡起碎助听器,麦克风还在断断续续地录音,电流声里混着周百川的喘息和蒸池的咕嘟声。周百川捂着流血的大腿滚到蒸池边,蒸汽裹着他的惨叫往上升,撞在梁上的蜘蛛网,粘住的锡箔碎屑像无数只银色的蛾,在蛛丝上挣扎扭动。她将助听器的碎片贴在账本的黑蝶上,那蝶竟像活了似的,驮着塑料残片往雾蒙蒙的窗户飞,翅尖的血珠在玻璃上洇开,像陈露临终前用指尖画的最后个句号,边缘还沾着点蓝绿色的漆末。
“他不是故意的……” 林晚的手语在蒸汽里格外用力,指尖的血蹭在铁架的 “正” 字上,把其中一笔染得格外浓重,“沈医生后来才知道,周妻的左胎是他早年捐的精,当年周家找他捐精时,给的报酬是治好沈默的尿毒症…… 沈默是他亲儿子,所以肾源才会匹配!他发现时,陈露已经死了,只能把她的女儿藏起来赎罪……” 她的指甲抠开蒸池的排水口,里面露出个铁皮盒,锁扣是铜制的蝉形,打开时发出 “咔哒” 声,像骨头复位的脆响,里面装着沈父的忏悔录,纸页边缘还沾着赎罪窑的窑灰,灰里混着细小的青瓷碎片。
江烁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陈露的幻影抱着婴儿跪在他面前,脐带在地上绕成个铜蝉的形状,蝉翼的位置正好对着蒸池的排水口。录音里的婴儿啼哭突然变得响亮,从蒸池底下的暗格里传出来,与林晚的手语形成诡异的和声,像某种古老的仪式在进行。他想起地窖里的玻璃罐,周妻的胚胎报告上,“母体死亡” 四字被催产素浸成了墨绿色,旁边用铅笔写着 “女婴存活,2007.10.16”—— 正是沈默换肾的第二天,字迹的末端画着个小小的奶瓶,里面插着根银鱼形状的吸管。
周百川突然抓住江烁的枪管往自己胸口按,血顺着枪管往下流,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倒映着梁上晃动的灯影,像个扭曲的笑脸:“杀了我啊!你们都一样!靠着别人的肾活着,却喊着正义!” 他的笑声里混着血沫,溅在江烁的脸上,“那个婴儿现在就在赎罪窑,沈老头养了她九年,每天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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