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直在响,一串陌生的东京区号顽强拨入五年未曾使用的旧电话卡。
手机嗡嗡震动声在寂静车厢里分外明显,惊动了保时捷前座身型高大的男人。
他面容生的冷峻,银发绿瞳,眉骨深邃,眉眼间却笼着股散不去的浓重阴戾。似笑非笑地投来一眼,开口道。
“不接吗?诸星?”
赤井秀一戴上耳机。
“喂。”
“FUCK!真能打通啊!”清亮亮嗓音振碎茫茫夜色。
赤井秀一一怔。
电话里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震惊,仿佛接通的不是电话而是神奇海螺。
下一瞬,听筒里的声音从满腔惊奇化为了赤裸裸的愤怒,像是气的要咬人。
“为什么该接的人全都接不到!不该接的人全都能接到!”
飞鸟读气的锤了身旁沙发两拳泄愤。
邦邦两声闷闷透过听筒,听起来大概是更想将这两拳挥到某人脸上。
赤井秀一无暇知道他口中“该接的人”是谁,转向现在最关注的问题。
“今晚你在哪家酒店?”
漫不经心的恣意口吻,低沉勾人的尾音碾过耳畔,令飞鸟读的愤怒全数化为惊恐。
“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虽然听着比五年前低哑成熟了许多,但确实是赤井秀一没错。但他怀疑这人压根没听出来没记起自己是谁。
骗子。
该不会给每一任留的都是这个号码吧。
中央共享电话。
“在哪?”似乎因为没听到回答所以急躁,对方倏然沉下来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
“呃——”反应过来的时候,飞鸟读已经下意识报出了地址。
“别闹脾气了,今晚我过去。”电话里的人说道,似乎自觉太强硬了,又敷衍补上一句,“听话。”
一声听话之后,通话就被人啪的撩下挂断,整个过程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飞鸟读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看了看握着的电话。随即意识到手里这玩意儿是个听筒,不是有显示屏的手机,压根看不了号码。
他真的拨通的是赤井秀一的电话,而不是新宿红灯区的哪位炮王吗?
-
“劳驾,前面一停,我不回组织了。”赤井秀一对负责开车的憨壮青年开口。
伏特加嘴上应了一声,却侧过头去等身旁一言不发的银发男人的指示。
“可以的吧,GIN,任务已经完成了。”赤井秀一也知道伏特加在组织的地位就是个跑腿开车的,比打火机高不到哪去,做不了主。
琴酒不答,拔出汽车点烟器点燃香烟。
嘬的一声。
烟头亮起的玛瑙般火光中,他的眼神晦沉又阴鸷。下一刻,薄唇扯动,冷冷笑了起来。
“情人?”他从后视镜里向后瞥去,目光审视,口吻却揶揄,“诸星,你倒是个情种。”
“解闷的小玩意儿罢了。”赤井秀一神情平淡,视线不偏不避的看去。口吻轻率又散漫,像是在说起一件不值得拿上台面的花瓶。
“GIN,你没养过?”他反问。
无人回应。
仿若禁忌的潘多拉盒子被人打开,车里死一般的气氛冷的伏特加大气不敢喘一声,双手握紧方向盘死死盯着前方。
当事人却像是对此一无所觉,两双相似的绿瞳在后视镜里一刹交错。
一双阴鸷森寒,一双冷峻沉咧。
一掠而过,快的仿佛错觉。
片刻后二人心照不宣般的同时低声笑了起来。面色看起来都挺愉悦,心情颇佳。
“让他下车,伏特加。”琴酒开口吩咐。
吱的一声急刹,黑色保时捷停在东京夜色里的街头。
空无一人的公交站,深夜的夏风扫过长街,林荫簌簌作响。
赤井秀一眺着远去保时捷的猩红尾灯,舒展开的眉眼渐渐蹙起,沉下的面色中升起一股溢于言表的厌恶。
车内,寂无人声。
琴酒收回盯着后视镜的视线。
一直在分心观察他脸色的伏特加此刻才敢小心翼翼求证:“大哥,你真养过啊?那那位——?”
伏特加心惊胆战。
不敢想象真让飞鸟读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
但——一想到那位的气性能直接杀回来把组织给拆了。
伏特加还是硬着头皮发问。
“那位回来怎么办?”
他的问题戛然而止于一个从旁扫来的冷的像是淬着刀刃的眼神。
车里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凭空降了几度。
伏特加缩缩脖子,闭口不言。
车厢内白雾弥漫,烟草的气息苦涩。
片刻后,琴酒低嗤一声后反问,“你在说谁?”紧崩声线寒沉如铁。
伏特加壮胆偷偷看去。
身侧的人神情一贯冷峭的漠然。
可他身上笼着的那股几乎要剜伤人的暴厉之色却散去几分,像是张牙舞爪的凶兽敛了爪牙蛰伏起来。
-
门铃响了。
飞鸟读从沙发上蹦下来去开门。
暖黄灯光如水般从门缝流泻出去。
门口逆光站着的男人,黑色长发,身型俊朗。
走廊微黯的感应灯光落在他硬朗的脸部轮廓上,黢深眉眼间挟着抹难以拂去的寂寥。
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
飞鸟读怔在门口。
他打开门,像是打开了哆啦A梦的时光机抽屉,见到的是25岁的赤井秀一。
和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锐气青年半点都不一样。
赤井秀一垂眸静静看着伫在门口满脸讶异打量他的人。
碎金短发,眼眸清亮,面容清隽而温润。
“你...”
“你——”
赤井秀一闭口,用眼神示意他先说。
“你留长发了!”飞鸟读心直口快,抒发第一感想。
说完才想起来,犹豫的试探,“你还记得我是谁吧?”
“嗯。”赤井秀一单手插兜,浅淡应一声。剑眉蹙起,盯着他打上石膏的右手,“你的手?”
飞鸟读低头看了一眼,“崴了一下,就骨折了。”
“疼?”
飞鸟读老实道,“还行。”
只要别想不开去摇段花手,就可以忍受。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解释完面前这人本就沉凛的脸色更难看了。
骨折的人又不是他。
赤井秀一礼貌询问:“我能进去吗?”
“哦。”飞鸟读默默后退一步,给他让路。
赤井秀一停在玄关门口,眸光飞速扫视房间一圈。
“没想到打电话的人会是我吧。”飞鸟读在他身后关上了门,仰头望着停下的冷峻背影小声嘟囔。
赤井秀一淡声:“听出来了。”
飞鸟读没信,向下撇撇嘴,“哦。”
听出来个鬼。听出来还问酒店地址。
“刚才在别人车上,不太方便直接说。”赤井秀一如同背后长了眼一般开口解释。
以前就是,他猜飞鸟读心思一直猜的很准。
飞鸟读又讷讷哦一声。
这回是真的无话可说。
赤井秀一:“怎么住在这?”
他把飞鸟读问惆怅了。
他以前和赤井秀一一起住的时候,一直很追求生活品质。
商场看到喜欢的花里胡哨东西就一股脑的买下往家里带。压根不顾赤井秀一租住的单身公寓能不不能塞的下。
心血来潮买了东西后又撒手不管,任由赤井秀一冷着脸给他找地方整理归纳。
下次赤井秀一再警告他不许买没用的东西,他就瞪圆了眼睛,振振有词说不行,住在这种毫无品味的房间里他会因为呼吸不畅引发心绞痛最后窒息而死。
飞鸟读自己也知道他现在这间房子和以前自己的风格大相径庭。完全透出个得过且过过完拉倒的潦草态度。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赤井秀一解释组织联系不上了。
他甚至以前就没给这人解释过组织那些生意具体是干什么的。
于是一摊手,简短道,“家里破产了。”
赤井秀一怔,眼帘轻轻一垂,遮住神情。
飞鸟读恍然不觉他反常的沉默,没心没肺的问,“你怎么会正好在东京?”
他一边问一边走去冰箱拿饮料。
黑黢黢的餐厅里没开灯,窗外灯火折射盈盈一线光,映染倒映在明丽眉眼中。
“工作。”赤井秀一在沙发上坐的端直,视线越过客厅,望向他浸在浅淡光影里的面容,“后来就来日本工作了。”
“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飞鸟读随口胡诹:“混日子呗,随便找了个班上。”
反正毕业若干年后,大家都成了东京社畜。
人生的尽头是社畜。
飞鸟读走回来将黑咖啡递给他,自己拿着冰可乐坐到沙发对面,啪的扯开易拉罐拉环。
伴着这道轻微声响,他瞥见赤井秀一抬眸,像以前一样轻皱下眉。喉结上下滚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一言不发。
飞鸟读心里忽然就快乐了。
以前谈恋爱时,赤井秀一没少管他少喝碳酸饮料,恐吓喝多了骨质疏松。
哈哈哈哈哈,现在分手了没立场管了吧。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易拉罐中的冰可乐在静谧夏夜里发出碎裂的细小气泡音。
飞鸟读仰头灌了一口,感受那阵冰爽的凉意蔓过喉咙。
等了一会儿,见赤井秀一手上捏着那罐黑咖啡端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的意愿,才慢吞吞开口说。
“其实五年前...”他停顿一下,把话说完,“我是想去找你来着的。但是路上出了点事,没有去成。”
虽然那天对于赤井秀一来说可能是已经毫无印象可以被统称为多年前的某一天,但对于飞鸟读来说,是鲜明的昨日之事。
他说,不是为了跟赤井秀一解释那天的没有守约,是为了跟自己有个交代。
说完,他感觉到坐在对面的赤井秀一呼吸一滞,低垂着视线,半晌后抑着缓缓呼出,轻轻应声,“嗯。”
再没接话,像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再后来,家里就破产了。”飞鸟读颇为无奈的耸耸肩,“你知道的,之后就没顾得上。”
他含糊的将缺失的五年匆匆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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