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四年,七月廿九。
平阳的战事已告一段落,王朝的主人景宁帝早在半月前就带着勋贵望族、文武百官仓惶逃到了江南,据长江天险,苟且偷安。
而燕王世子楚晏,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巡营。
这对于楚晏来说,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前提是,她没有在军中的俘虏营中,与一位故人不期而遇。
那人脸上做了点儿易容,身形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楚晏很确定,这就是大楚的荀丞相,她昔日的授业恩师。
那个曾授她诗书礼义,教她兵法谋略,与她把酒临风、畅谈抱负,却又在楚晏蒙冤受辱、家破人亡之际撕破脸皮,决心取她性命的荀清臣。
楚晏将指尖捏得发白,沉默地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在过去的六年间,在闲暇的每一个长夜,她曾设想过很多再见到他的情景。
她想,她很快就会整兵秣马,挥兵南下,彻底摧毁他的楚朝,俘虏他心心念念的小主子,将他所有的信念、荣誉踩在脚下。
她会折断他的傲骨,压弯他的脊梁,将她曾遭受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但她委实没有想到,与他再见的日子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原本该帮着他家主子在江南苟延残喘的荀丞相,现在,居然以一种这么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的俘虏营。
真是让人惊喜呀。
楚晏慢慢勾起唇角。
“参见世子殿下!”
见到楚晏到来之后,周围的将官和士兵纷纷行礼。管理战俘营的校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赶忙为自己辩解:“殿下,只是有几名不安分的战俘闹事而已,末将很快就能处理好。”
楚晏按在佩剑上的手还未收回,闻言淡淡发问,“哦?为什么闹事?”
“王家的那位二世祖十分不消停,非要给他那劳什子的好友找军医!殿下勿怪,我就这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话音刚落,一道少年人的声音便响起:“燕世子!只要你答应救下我的好友,我现在就能写信回家,让我哥拿酬金来!”
不愧是天真的二世祖。
楚晏轻轻睨了他一眼,像是起了几分兴趣,轻声问那校尉:“这就是东陵王氏那位?”
校尉讪讪答:“正是。”
“挺有趣的。”楚晏挥挥手,示意周围的士兵散开,“带上来让我瞧瞧。”
立马便有两名甲士上前,守着那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上前。
楚晏饶有兴致地问:“你就这么肯定,你哥愿意拿钱赎你?”
“那是自然!”脸上灰扑扑的王家小公子骄傲地答:“我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只要燕世子愿意搭救我的朋友,东陵王氏必定酬以重金。”
楚晏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问:“你想为谁找军医?”
王瑾当即笑逐颜开,伸手指了个方向。
甲士沉默地上前,将王家小公子指的那名男人押到楚晏面前。
那是一个苍白而瘦削的青年,没有金玉银饰,也没有锦绣华服,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素朴得近乎单薄的袍子。
乌黑的发丝略显凌乱地垂在两侧,一直延伸到腰间。天水碧的宫绦轻轻一勒,勾出一段纤细而流畅的腰线。
他的气息听起来很沉重,脚步也迟滞得不行。
——一点儿也不像记忆中的荀清臣。印象中,那位大楚的丞相,总是端庄威严,凛凛不可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奄奄一息,好像一阵风也能吹跑。
可这样脆弱破碎、恍若风中落叶一样的荀丞相,还是让燕世子的血热了起来。经年累月堆积在身体中的仇恨,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流向身体的每一寸血肉。
那人走得实在太慢。甲士低斥一声,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青年踉跄一步,身形也开始摇晃起来,晕晕乎乎地磕在旁边的柱子上。
王瑾顿时大惊,连忙上前去扶。看守他的士兵见楚晏没有反应,便也随他去了。
“燕世子!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不等楚晏开口,周围的士兵便哄笑成了一片。
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在哄笑声中窘迫地红了脸。
楚晏看够了热闹,这才叫停,把玩着手里的佩剑,温柔地告诉他:“我的军营没有客人,只有死人,或者能为我所用的人。
“小公子猜猜,你会成为哪种人?”
还不曾涉入世事的小公子顿时脸色惨白,再次开口请楚晏救人时,明显谨慎了许多。
楚晏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相救?”
王瑾低声答:“他是林家的公子,与我家是世交……燕世子,我与他都是白身,没有牵涉朝堂事,还请您高抬贵手。”
“是吗?”楚晏顿了顿,状似为难,“可是,我瞧这位……林公子,似乎有些眼熟呢。”
不等王瑾辩解,楚晏便看向他身后,“过来。”
王小公子显然很是着急,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忧色,“燕世子,我这朋友有些孤僻……”
他身后的人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瑾只好泪汪汪地点了头。
荀清臣慢慢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手镣和脚镣,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他走得很艰难,但也很从容,好像身上那些铮铮作响的东西不是禁锢他自由的镣铐,而是以往佩戴的那些环佩玉石。
可他越是镇定,越是冷静,楚晏就越想撕烂他这张面皮,逼他低头,逼他认错,让他像条狗一样跪下来,朝她摇尾乞怜。
“你长得有些高,碍眼。”楚晏挑眉,懒洋洋地拉长调子,“跪下——”
“你你你……”恼怒的王小公子立时便一蹦三尺高,但很快就被士兵捂住嘴按了下去。
楚晏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正打算给士兵使个眼色。微微侧身,却见昔年那位不可一世的荀丞相,居然真的缓缓屈了膝。
一身素色衣袍的男人始终低着头。过于长的乌发委顿于地,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尘土。
“林公子怎么一直低着头?”楚晏抿着唇笑得和善,左手却十分不客气地调转了剑的方向,丢了剑鞘,用锋利的剑尖挑起青年的下颌。
青年顺从地抬起了头,但泛着冷光的宝剑还是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这脸倒是长得不错,比昨天见到的那位花魁还漂亮。要是就这么病死了,还真是可惜呢。”楚晏道:“你说是吧,王小公子?”
王瑾终于被士兵放开。听到这话后,浑身都好似束起了尖刺。那可是荀丞相!怎么能拿荀丞相和花魁做比较!真是欺人太甚!
可形势不由人,王瑾只能忍气吞声,暗恼那该死的朝廷实在没用,竟然让这逆贼打进了京都平阳。打不过就算了,南下逃亡,竟然还能将当朝丞相落下?
这是什么破烂朝廷啊……王瑾摸了摸手上的淤青,深深吸了口气,不停安慰自己:起码那妖女还没认出丞相……只要和丞相成功回到朝廷,定能报今日之辱!
“王小公子?”
王小公子忍辱负重地应道:“燕世子。”
“你想回去找你的兄长吗?”
王瑾一愣,“啊?”
“我能放你走,而且分文不取。”楚晏收回长剑,眉眼弯弯,“但是有个条件。”
王瑾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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