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军帅帐内,蒋昌伯正与四方将军商讨战情。
左将军道:“鄯行山有六陉(xing二声),唯井陉有盆地,进可攻退可守,可康都那什那个蠢货手握五万精兵,竟然这样都打不过祁中岳的一万骑兵!”
蒋昌伯摸着手心的的老茧,平淡道:“从西羌人的领土往东,想要跨越鄯行山只有井陉可走,可井陉明着有三个陉口,实则只有一个。”
他看向左将军:“井陉北线的尽头是湖泊,周围密林环绕,无村无县。东南线倒是有条古商道,只是荒废已久,再加上当年西洲侯强攻党项人时,将那条路给堵了,祁中岳不是傻子,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会干。便只有南向的驰道可走。自西羌的那约城,一路向南,便可直达井陉的翻山岭,挺入鄯城的寒口关。”
右将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反复描绘了康都那什的败走路线,奇怪道:“他为什么退出陉口后不往东北方向走向我们求援,反而往南走?”
蒋昌伯:“祁中岳不是主力军,只是偏军。主力由西戎大王子带领,与西突厥将领阿史那思力统领的八万人合并为一股,目标是安西四郡。当年秦国灭赵,也是兵分两路。但王翦所率主力部队却被赵将李牧困在了太行山的井陉,相持数年,最后还是靠着反间计才拿下的李牧的。祁中岳就是考虑到井陉狭窄,不易大军通过,才会只领偏军前往,而命主力部队攻打安西四阵,好牵制住我,令我无从他顾。”
他的目光闪烁:“没想到,当年老侯爷授予的兵法,如今竟用在了同门师兄弟的身上,简直可笑。”
左将军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蒋昌伯又道:“康都那什只有三个选择:第一,死守待援,把希望寄托在西平军上,可他向来不喜欢我,又因着我是老虞庆侯的徒弟,和章氏关系过密,与他父亲有灭族之仇,并不信我,甚至总想将我踩在脚底下,所以根本不敢向我求救;第二,留下小股部队守住井陉天险,堵住祁中岳,再寻机会南下走河口反偷祁中岳的屁股,可他的军事能力远不是祁中岳的对手,根本不敢冒这个险;第三,便是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换守为攻,引诱祁中岳穿过陉口,度过黄河,待祁中岳背水后,以营垒为中心可攻可守,甚至战法运用的好能一举歼灭祁中岳的偏军。”
“但祁中岳完全可以待在井陉口不出来。”右将军道。
蒋昌伯点头:“没错。所以,无论祁中岳出或不出,他的上策都是北上求援,可惜了,他并不信我,祁中岳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冒这个险。”
吐谷浑和西突厥的主力共十六万人都在安西四郡,谁也不能保证蒋昌伯能守多久。万一守不住,韩信又龟缩在井陉口虎视眈眈,康都那什反而会进退失据,想打谁都打不了。
前锋将军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祁中岳为什么要出来?他不出来才是上上策。他领偏军至此,明显是为了牵制康都那什,毕竟整个西平军,只康都那什的骑兵可与突厥骑兵一战,祁中岳本来的目的并不是围剿他,只是不想让他北上。”
闻言,蒋昌伯想起了以往在昭义的时候,叹息道:“因为有内应。”
“什么?”四位将军均露出震惊之色。
蒋昌伯道:“若是其他人我不敢肯定,但如果是祁中岳,定然是因为有内应。两日前,我曾得到一份密报,鄯州刺史劝谏康都那什将淳王留下的三千吐谷浑俘虏收编,康都那什便将他们分散去了不同的守备军中。”
四位将军闻言,一股寒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心中只余四个大字:诱敌之计。
在康都那什进退无路的时候,突然赢得一场胜利,以他好大喜功的性子,定然会一股脑的追上去,待他领兵离开,大营的守军便等同于群龙无首。
那些被分散在各路队伍的吐谷浑人若是在这个时候选择反叛,与祁中岳暗中遣来的小股部队里应外合,将各路插上吐谷浑人的战旗,那么即便康都那什反应过来,也都无济于事了。
右将军问道:“若是这般,军中定有位高权重的内奸!是谁?”他顿了顿,不可思议的瞠目道:“难不成是……”
蒋昌伯点头道:“就是鄯州刺史敬明天!”
*
“为何?”李鹤霖扣着护袖,不解道:“我之前与敬明天有过交集,他父母皆被突厥所屠,恨他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成为他们的内应?”
章麓将盘发解开,以银冠束发,换做男装打扮:“利益动人心,霍封黔给我的账本里,有他的名字,从祁中岳叛变后,他便与淮南王搭上了线,为她向吐谷浑送金银木粮行方便,使得淮南王能从洛阳转运后改走陆路过陇西,穿河州,进入吐谷浑。他投向的应当不是突厥,而是吐谷浑。”
李鹤霖头脑发蒙,怔怔的望着窗外的日暮西垂:“我以前曾同情过他,甚至想着他怀才不遇,才在鄯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做了十几年的刺史。”
“也许是怀才不遇,也许是心有丘壑,这都不重要。”章麓握住他的手:“此番驰援陇右,你要多加小心,祁中岳阴险狡诈,以前在范阳时,父亲常赞他谋略有佳,是几个师兄弟里玩起阴谋手段最厉害的一个,同样的兵法,同样的布局,偏就他能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李鹤霖笑到:“这我倒是不惧,在河南的时候我确实太钻牛角尖了,但论兵法上的剑走偏锋,我自认不输任何人。”
想起凤家人,他面带忧色:“你此去鄂五城也要小心谨慎,凤家一百年前突然转投吐谷浑的事颇为蹊跷。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叛国便是叛国。我感谢凤起的救命之恩,也知道他救我本就存着些心思。你当真要策动凤家?我着实是不放心。”
章麓道:“凤家小宗与西戎大王子有牵连,也是凤家小宗派人送大王子和大公主去的北宁关。我对神花公主虽心有芥蒂,但她终究是元暮叔叔的妻子,元清的母亲。这一次我去凤家,不单单是要策动他们,我还要送一位吐谷浑的皇室血脉认祖归宗。”
“崔家那个?崔青卓?”
章麓点头。
“吐谷浑王身体不行,怕是没几日活头,吐谷浑二王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摄政王有野心却无法收服当年神花长公主留下的人脉,就是个没有实力的空架子,不足为惧。你若能杀了吐谷浑大王子,我再以利诱凤家大宗与我合作,便能将崔青卓推上位,斩杀祁中岳,那一切便迎刃而解了,何须我以命相搏?”
“原来你早就做好的打算。”李鹤霖淡淡的笑了,“早在从古马坑出来那天起,你便为今天埋下了种子。只是,如今凤家大小宗之间不和,难保他们不会利用你做什么。我无法说出什么‘不在乎百姓生死,只在乎你’的话,但是我希望你知晓,若是你死了,待我替你报仇后,我定然也不会独自活着。”
章麓眸光微动,莞尔:“我知晓了,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若不想我做个不孝不悌的人,就一定要活着回来。”
因着此番行军匆匆,泰安帝并没有设践行宴,只领百官于朱雀门送行。
李谨焕一身布衣跪在泰安帝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泰安帝眸中闪过一丝水光:“从今以后,你便是庶民,去了西域之后,可不能像以前那般被人左右了。”
李谨焕哽咽道:“儿子知道,父亲,永别了。”
他站起身,与张锦一道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并入队伍,夕阳下的光影只留余晖。
李鹤霖拱手道:“父皇,保重。”
“你一定要小心,虞庆侯和世子已经快马加鞭反回北地,六十万大军不是吃素的,定能荡平突厥!你到了陇右,一定要听蒋将军的指挥,万不可刚愎自用,明白吗?”
“儿臣知道,父亲,等我凯旋。”李鹤霖翻身上马,带领剩余的四百墨云骑,直奔西北。
另一边,长安西郊十里亭。
虞庆侯夫人握住章麓的手,担忧道:“你只带双竹一人可行?吐谷浑那边谁知道什么情况,还是将晴野晴放都带上吧。”
黎耀在旁附和。
章麓摇头:“她们必须留下来帮大哥哥管理大同商号。如今大同商号已经掌握吐谷浑过半的经济命脉,我需他与我里应外合,才能逼得凤家做选择。”
她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信我,章家儿女没有蠢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虞庆侯夫人叹了口气:“当年云峰也是这般跟我说的,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袅袅,母亲不求你什么,只求你,不要让母亲的余生都在失孤中度过。”
“母亲,我答应你。”
“双竹,保护好她,也保护好自己。”
“是!”
*
十日后,吐谷浑,鄂五城。
一两青蓬马车迎着清晨的薄雾步入了南郊的番禺镇。
章麓将自己易容成了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身着一身月白色竹纹锦袍,头戴翠微纹青玉冠,腰束天青底云锦累金丝扣腰带,脚穿月白底竹纹锦缎长靴。剑眉锋锐,鼻骨宽挺,眸光清冷宛若孤月,红唇浅薄好似映山红绵延的裂谷。
双竹难得不穿绛紫色的衣服,换上了与章麓类似的月白锦袍,只是底纹是怒放的雍菊。不过识货的人打眼一瞧,就能发现两人身上穿的是工艺相同的衣袍,遥遥望去就像是一对兄弟。
崔青卓则被两人藏在鄂五城的大同商号里,待时机成熟之后再让他出现。
双竹将护袖缠好:“鄂五城势力复杂,多是汉人移居至此,大同商号曾试图从野庵河南渡,却被当地城主劫掠,后来又试了几次皆不成,便改道从西川西入吐蕃,再顺纳林哈次城进吐谷浑。我们若是有求于凤家怕是会反被要挟。”
章麓道:“所以我们要摆上筹码,告诉凤家大宗,我们是来帮助他们的。”
吐谷浑吞并西域三十六诸国之前,一直是中原的附庸,每年向中原进贡马匹一千,因而与中原一直相安无事。只是前朝六王之乱,令吐谷浑窥见了崛起的契机,趁中原自顾不暇之时,兴兵而起,吞并了西北三十六诸国,领土、人口、经济瞬间超越吐蕃,开始向中原展示他们的野心。
章麓道:“吐谷浑王虽自封为西戎王,但内部争斗一直不断。如今的吐谷浑王身体不好,封弟弟拓拔噶尔为摄政王,朝政皆由其代理。然而拓拔噶尔是极为排外的,他一直秉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看不惯大王子当年为招揽祁中岳,请封他大丞相的行为。可大王子乃是王后独子,将来必定承接吐谷浑的王位。两人政见不同,变搅动着朝廷风雨不断。”
双竹:“可祁中岳能迅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靠得是从中原带过去的政策与技术。”
“不错,但这些总有消耗完的一天,他一直试图通过这些技术,掌控吐谷浑的经济稳固自己的地位,但我又怎么会让他如愿。”章麓道:“祁中岳娶凤家女,为的就是凤家在吐谷浑庞大的财力,以及作为吐谷浑第一汉商的身份。吐谷浑善养马却不善耕种,凤家作为原本的剑南第一世族,曾教授当地人开垦荒山,教百姓如何在山坡上种地,一代又一代的人招募善耕农户进凤家,挑选良种,改良土地。因而掌握剑南道尽三成土地,最善耕种。当年若不是前西洲侯背信弃义,娶了人家的女儿还放火烧山,令蜀郡至峨眉以西的郡县损失惨重,凤家也没有理由改名换姓叛出中原,反刺了前朝一刀。”
因为虞庆侯和章麓这边利用千金城迅速组建起了自己的商号,另一边并利用章弋夫人裴氏在西北的影响,贯通巴州直河州的水上商道,将中原的物品送入吐谷浑,迅速在吐谷浑发展起大同商号。大大拖延了祁中岳的控制吐谷浑经济的步伐,为章麓争取到了时间在吐谷浑扎根。
章麓掀开车帘,看向山峦叠翠的窗外景色,幽幽道:“有了钱自然就有强大的兵,所以吐谷浑大王子才有底气与摄政王抗衡。只是,吐谷浑王还能活多久?待他死了,摄政王是教出摄政大权还是取而代之?谁也无法预料。”
朝堂上的局势如同搭在弓弦上的箭矢,究竟什么时候会发,向哪儿发?
如果她现在给凤家大宗指一条明路,相信以凤家大宗的智慧,定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到那时,被釜底抽薪的祁中岳,又有什么底气跟大梁抗衡!
待两人抵达郊外凤家老宅时,天上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双竹下车撑开伞,转身掀开马车帘子道:“到了,二弟。”
章麓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一袭月白色在到处都是红蓝交映的吐谷浑,反而令人眼前一亮,宛若雨露化人,滋润人间。
大门外的守卫互看一眼,左边的守卫上前问道:“你们是何人?”
章麓拱手道:“我与兄长受凤家故人所托,前来送药。”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递交给守卫。
那令牌由胡杨木所制,六边皆雕刻着精细的云纹,正面刻着一只精美绝伦的抱球麒麟,背面雕着篆刻的‘凤’字。
那守卫神色一凛,严肃道:“不知故人姓甚名谁?”
章麓道:“直言西平李氏便是。”
“行,你们在这稍等片刻。”
大约半刻钟后,守卫返回,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褐色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
衣着没有绣纹,身上也无坠饰,瞧着不大像凤家的主事。
“吴管家,就是他们。”
被称为吴管家的人对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谨慎的问道:“不知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章麓语气淡漠,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报恩’的而变得热络:“故人已至西平,成败只此一次机会,不知这位可否做主?”
吴管家是凤家主的心腹,知道事情甚多,包括大少爷在鄯州救了一个李姓小将,而这位李姓小将如今是大晋王朝唯一太子人选的事。
要不然,也不会派他出来查看情况。
而章麓这句话令他心神一凛,将人领至一旁,低声道:“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麓笑着看他:“若吴管家不知道是何意思,便不会避人耳目。请您禀告凤家主,扳倒凤家小宗的机会只此一次。毕竟这恩‘故人’也不是非报不可,您说对吧?”
吴管家在雨中撑着伞,神色冷若冰霜:“你这是威胁?”
“不,是合作。”
合作?吴管家想到如今吐谷浑与大晋的局势,心中了然,他道:“随我进来。”
吐谷浑的建筑风格与大梁不同,他们以红、蓝、黄、白、黑五色为主。只是凤家这老宅外面看着与吐谷浑的风格一致,只是内里却依旧保留着中原特有的青砖黛瓦。
影壁石,九转回廊,一跨又一跨,直至一座二层小楼。
那小楼有八角,朱红色的窗框、门框皆浮雕着吉祥图案,八根朱红色立柱的柱脚浮雕着精美的云纹,其精美绝伦之程度,饶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双竹都没见过。
而章麓只在大相国寺和皇城见过,且她可以直白的说,这工匠技艺,只当年建大相国寺的工匠可与之媲美。放眼整个院落,只这里最为精美。
可这座小楼却位于如此清幽之地,且看砖石、立柱、窗棂等毫无磨损痕迹,明显是新建没多久的,里面住着的人定然身份很高,但移居至此……章麓心中有一种预感。
吴管家语气淡淡:“两位公子在此稍等片刻。”
这一等便是一盏茶的时间,双竹眉头微蹙,心中有些不满,章麓倒是坐得住,一点也没有被怠慢的感觉,反而双臂环胸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随着一阵木轮转动声传来,章麓心中微动,却依旧稳坐泰山连眼都不睁,双竹也只端着茶碗,视线不往来人的身上飘。
吴管家见状,轻咳两声,但章麓和双竹依旧无动于衷。
他神色恼怒,正欲发作,却被一双苍白纤瘦的手阻止了。
“怠慢了二位,凤起在此赔罪。”一道虚弱的男声传入耳朵,章麓疑惑的睁开双眼,瞥向来人。
对方坐在轮椅上,才入深秋便穿了一身雪白的狐狸皮袄,腰部一下盖着厚厚的羊皮毯子,只是这垂下来的部分……似是空的。
“你的腿……”
“截了。”说得云淡风轻,但章麓发现他放在毯子上的手微曲了一下。
还是不甘心的,这就好办。
章麓问:“为何?”
吴管家怒而插话:“还不是因为你的主子!当年要不是少爷救了他,被祁中岳记恨,进谗言给大王降罪于少爷,少爷也不会被打了八十板子,硬是将腿给生生打断了!”
“主子?”章麓挑眉:“谁跟你说李鹤霖是我主子了?他也配?”
吴管家一愣,显然没预料到这种发展,他惊到:“你们不是他派来的吗?”
章麓神色带着些轻慢:“当然不是,我与他只是合作关系。能合作便是兄弟,合作不了便是仇人。我替他报恩,他允我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互利共赢罢了。”
吴管家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看向自家少爷,见对方露出有趣的神情,没有慌乱和愤恨,便放心的闭口不再言语。
凤起的眸光中带着些审视:“你想要什么?”
“祁中岳。”
“死的?”
“活的。”
凤起神色微凛:“你是什么人?”
“能助凤家一步登天的人。”
凤起的神色不再云淡风轻,他严肃道:“你是替他报恩,既报恩,便不应该再提其他条件。”
“那你觉得,祁中岳与你的命,李鹤霖与你的命,等价吗?”章麓的视线扫过凤起的腿,语气波澜不惊:“既不等价,提出些额外条件又有什么问题?”
等价吗?在凤起心里,他比其他人的命都重要,可如果他敢这么认为,眼前的人定然转身就走,他先失去双腿,后有被小宗那些势利小人折磨了两个月,身上落下了病根,大夫断言他活不过一年,可他不甘心,他想活着,想复仇!
“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凤起问道。
章麓的视线落在凤起苍白的脸上:“因为怕痛,大夫又不敢下重手,腿断得不干净,还有就是……心病,你过不去这个坎儿,才躲在了这里。”
“放肆!”吴管家惊怒。
章麓:“面子有那么重要吗?琅琊王氏能成为百年门阀,只因为懂得两个字,‘忍’和‘退’。凤家若也想像琅琊王氏那般百年传承,便要懂得‘放得下’。”
“那章氏呢?”凤起忽然问道:“若我今日留你在此,章氏也必定受我挟制,你可是虞庆侯仅剩的血脉。”
章麓顿了顿,没想到他居然一眼就猜出自己的身份,面色平静道:“章氏一族从不在乎血脉传承,否则早就断在五十年前了。”
五十年前,东突厥突袭云中,当时的虞庆侯世子章敏战死,次子章原战于雁门力竭而亡,其余堂兄弟姐妹只余章素环一人,然章素环伤及腹部无法生育,章氏血脉就此断绝。
虞庆侯做主偷梁换柱,为章家已故的几个未婚嗣子,选择了两个怀有遗腹子的将士遗孀,做主改名换姓与自己的孩子结为夫妻,并将婚典时间改为一年前。将他们生下的孩子作为章氏血脉延续,继承虞庆侯府。
诞下的两个孩子,便是如今章麓已经战死的祖父和姑祖母。
自此,章氏一族常常会收养部将的遗腹子,他们若在意血脉传承,早就消失不见了。
凤起并不知道这些,他摸不准章麓说这话的意思,虽隐约有所猜测,却觉得颇为滑稽可笑,这世间的大家族哪个不在乎血脉呢?他更确信是虞庆侯有其他的儿子,例如在章云锋死后,找个侍女生下儿子,然后去母留子。
章麓见他眸光越来越幽深,便知道他想岔了,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
“若家主觉得做不到,可以继续求医问药。”章麓语气淡漠:“但价值千金的续骨丹,只大同商号的聚粹轩有,就是不知以凤家主肯不肯冒这个险回到中原。”
聚粹轩不允许仆役进入拍场叫价进拍,这才是凤家虽身怀巨宝,却一直没能拿到续骨丹的缘由。
凤家选择叛逃的时候,就已经与过去的人脉断绝干净,再加上西洲侯一直虎视眈眈驻守西川,使得他们也不敢轻易越界寻人帮助。
这也是凤起为什么会选择在大皇子的埋伏下救下李鹤霖,凤家大宗不能被小宗代替,他们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人脉,令他们有资本与祁中岳抗衡。
只是没想到祁中岳会这么疯,而吐谷浑王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也超乎想象。
“合作吗?”章麓再次递出橄榄枝。
“如果我说不呢?”
章麓沉默了片刻,忽而笑到:“凤少爷,这世间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
“没有转圜余地?”
“没有。”章麓沉声道。
凤起咬了咬牙:“你确定能拿到续骨丹?听闻这药全天下只有聚粹轩有三枚,但一枚给了章氏,一枚卖给了前安国公崔氏救崔敏先,如今只剩下这一枚,千金难求。”
“我说能便能。”
凤起目光微抬,打量了一番坐在下首位的两人,道:“我有一对孪生妹妹,年芳十五,正是议亲的时候,不知二位公子可有家室?”
章麓道:“你不会是想……”
“听闻世子有一正妻,不过多年未孕,不知是真是假?”
章麓漠然,她以为对方认出了她的身份,原来只认出了一半……不是,她三哥都二十七了,她一个十九岁的芳华少女难不成跟他看起来一个岁数吗?
双竹的表情也颇为微妙,他打量了一番瘦如骷髅的凤家长子,忍不住问道:“凤公子以为,我和弟弟哪位是世子?”
“弟弟?”凤起蹙眉:“你明显只是个侍卫,他才是正经主子,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很好,双竹不置可否。
“娶是不可能娶的,如果凤少爷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们就没得谈。”章麓不想跟他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凤少爷考虑好了吗?一枚续骨丹,一份送大宗一步登天的计谋,换祁中岳,如何?”
凤起勾了勾唇:“可。”
*
入夜,鄯州城。
波立维骂骂咧咧的从羊圈中走出,手中还拖着个鲜血淋漓的羔羊。
抱着长矛倚靠在围栏外的哨兵瞧见他,笑嘻嘻的问道:“大王子要吃羊肉?这中原人养的羊可比咱们党项人差多了。”说着,他还呷吧了一下嘴,回味了一下方才的烤羊腿的香味。
波立维‘嘁’了一声道:“那你别吃啊,这三四天你们队偷吃了几只羊?还尽找羊羔宰,早晚让赞波普发现!到时候就丢你去喂狼!”
哨兵毫无在意的说到:“大王子这会儿正忙着玩女人呢,哪儿有空理我们?哎,听说余氏那两姐妹貌若天仙,是不是真的?”
波立维‘呸’了一声,想起这几日守在门外,听着大王子不分白天黑夜的荒唐,忍不住怒道:“天天喝酒玩女人,两个还不够,还让自己的亲卫去城中抓!哪个国家的王子像他这般荒唐!也就是身后有个汉人撑腰,否则早就被摄政王给弄死了!”
“嘘——你就不怕被别人听见,去大王子那儿告你一状!到时候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哨兵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确认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大王身体不好,大王子眼瞧着就是下一任继承人,你倒好,天天不想着巴结却搞中原人谏言那一套,明明是亲卫长却被打发来宰羊,你还看不清形势啊?”
想起今早劝他处理军务的时候,大王子看他的可怕眼神,波立维忍不住蹙起眉头:“可他若再这般胡闹下去,吐谷浑不是被大晋灭国,就是被吐蕃吞并!”
“嘘嘘嘘!”哨兵恨铁不成钢道:“那又关你什么事?被吞并也好被攻陷也罢,不过就是换个大王罢了,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你说得不对!”波立维扬声道:“国家没了咱们就是奴隶!没有人权没有尊严,生死全在别人一念之间,怎么可能照样过日子!”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灭国哪儿那么容易,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瞧这中原人盖的城池……”哨兵的话戛然而止,他指着远处的手不住的颤抖着:“火……火……着火了!粮库着火了!”
他迅速跑回自己站岗的哨台,奋力吹响了号角。
波立维立刻丢下手中的羊,直直的朝鄯州城西南的慧园奔去,那是鄯城守将康都那什的私人园子,大王子一攻下鄯城就将那里霸占下来,并将余家年轻漂亮的女子都囚禁在那里,后来还有从城中抓来的各色美女,将慧园打造成了类似‘铜雀台’的存在。
波立维骑马闯入慧园,守门的卫兵拦不住,赶忙去报告大王子。波立维一路上都看见各种衣不附体的女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心中越来越愤怒!
原本在都城的时候,大王子还没有这般色令智昏,府上除了正妃和两名妾室也并没其他女人,他在大王子身边七年时间,从未见过他好色的一面,向来是意气风发、胸有沟壑,哪里会想到如今他会如此荒唐可笑!
马的速度远比卫兵跑步的速度快的多,波立维奔至荷香园门前翻身下马,迅速跑至湖边的一座房子,距离大门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能听见从内传出的欢好之音。
他一脚踹开大门,不顾门中女子们的惊叫声,扬声道:“大王子,粮仓失火!梁军攻进来了!”
话音未落,他感觉眼前有寒光闪过,紧接着便是脖子一凉,眼前血红满天,视角在旋转翻飞,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再也思考不出来了,身上不着寸缕的大王子琅颌天卓随手拾起一件衣服,用它擦干净手中的弯刀,脚步虚浮的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踹翻波立维的尸身:“在城里,父王管着我就算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有祁中岳,什么女色误人,都是谬论!”
“大人!”一个身着软甲的兵将浑身淤血的冲了过来,惊慌失措道:“粮草营失火了!梁军用巨石轰塌了东北角的箭楼和望楼,顺着城墙爬进来了!”
“什么!攻进来了?不可能!波立维最善守城,有他在鄯城固若金汤!他去哪里了?”琅颌天卓来不及穿上衣服,直接裹着铠甲、挂上佩刀就往外冲:“叫波立维召集军队!随我冲!”
那兵将瞪圆双目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波立维,颤声道:“波立维大人已死……”
“什……”琅颌天卓猛得意识到方才自己做了什么事,惊骇的瞪大了双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去将穹波和那孙波找来!快!”
“是!”
*
陌刀所向,人马俱裂。
李鹤霖将手中陌刀翻转,毫不留情的再次砍下敌人的头颅,看向三丈外的祁越泽,眼神阴冷。
祁越泽手握着长枪,心中发寒。他不认识眼前的人,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意。他心里不明白,大家都是汉人,为什么就非要赶尽杀绝呢?章麓如此,眼前这个人也是如此!
他身边忠心耿耿的护卫领着数十骑拼死护住他,祁越泽绝望的开始后撤,在他接近城门的时候,从中飞出密如雨点的箭矢与飞石,那些东西如同蝗虫一般越过他的头顶,砸向紧随而来的敌人。
在一阵兵荒马乱的惨叫声中,祁越泽终于狼狈的逃回了城内:“关门!马上关门!”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死亡的惊恐令他脑海中不断重演北宁关的噩梦。他当年不应该心软回去看一眼的,否则他就不会看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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