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
一个长相毫无特点的青年穿着一身杨府四等小厮的蓝色短衫,低着头托着托盘,缀在一条由管家带领的送膳队伍的尾部,一路登上了‘铜雀台’。
杨家家主杨奉贤裸着上身,红纱巾蒙着双眼,正与十几位身着清凉的少女玩着捉迷藏游戏。
欢笑声在管家和小厮登上第三层的时候就能隐约捕捉,管家见怪不怪,小厮们头垂得更低,嘴巴闭得更紧。
“家主,您要的东西送上来了。”管家敲了敲门,等了半晌才听见一声‘进’。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少女们都端坐在屏风后,只两个衣衫半褪的侍女跪在门边,扶着打开的门板。
“东西放这儿就出去吧,今天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来打扰我。”杨奉贤灌了一口凉茶。
“是。”管家指挥着小厮们将盖着布巾的托盘放下,整齐的排列在铺满软垫的木台外侧。退出去时,他瞥了一眼缀在队尾,没有退出去的小厮,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杨奉贤饮茶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皮,在管家合上门之后,看向了半跪在木台外侧的‘小厮’。
他扬声道:“阿兰,带她们先回雀笼。”
“是。”屏风后面传来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女生。
很快,少女们和门边的两位侍女都迅速的离开了铜雀台顶的雀宫。
“说。”杨奉贤放下茶盏。
“淳王和新安郡主这五日一直都在济南郡闲逛,买了不少物件,还在西郊租了个三进院,一次都没有去过税务司。”小厮的声音沙哑低沉,似被烟熏过一般。
“五天了,一次都没去?”杨奉贤眯了眯眼,再次确认到:“刘叶不是安排他们住在税务司后衙吗?与刘叶产生矛盾了?”
“没有。”小厮道:“淳王和新安郡主就在后衙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刘叶去了府衙,与淳王和新安郡主在正堂呆了一个时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之后两人便从府衙出去了,再也没回去过。刘叶将他们送出门时,面色有些失望,没有产生矛盾的情况。”
“失望?”杨奉贤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嘶……刘叶肯定不会放过淳王来的机会,他定然想借淳王的势将豫商弹压下去,最好能将苏大人也一并拉下马,好掌控济河船运的源头。他失望,看了是淳王没答应他的要求。可淳王拿着皇帝的令牌,哪里不去偏来莱青,显然是对东郡的事有所怀疑,想要查贩卖盐铁米粮去吐谷浑这条线的源头。不过,他们居然不与刘叶合作,不太寻常。”
“家主。属下的人跟了他们几日,这两人一直都在吃喝玩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精明。”小厮道。
“你懂个屁!”杨奉贤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衫穿上:“淳王可不简单,单就武力来说,你那十几个人加起来都敌不过他一个,更何况还有个新安郡主,这位可是虞庆侯的亲女儿,传闻她治理鱼阳郡时才十五岁,还一力弹压下了在千金城闹事的外邦商户。”
他披上外袍,将手洗净:“章家传承百年,无论男女就没有不会领兵打仗的,咱们的那点人在他们眼里都不够看的。这俩人当初到了平原郡才几日,就把付瑜和张贺成都给清理了,连杨怀广和杨竹都搭了进去。现在人头生意的货源丢了大半,主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要千万小心。主子可是能从猎宫那样的情况全身而退的人,对这两人都如此提防,肯定有两把刷子。”
小厮道:“是,还继续盯着吗?”
“盯,但你别再出税务司了,好不容易才把你钉到刘叶的身边,被拔了就亏大发了。”杨奉贤将腰带扣好,由小厮为他穿上鞋靴,叹息道:“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自主子回来便命令各码头停船,如今已经停了十日,商会那帮狼崽子早饿疯了,前日会谈时居然还想咬我的肉,哼!你先下去吧,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是!”
杨奉贤目送小厮离开,他一转身,瞥见朝铜雀台而来的麻雀,轻笑一声,从腰带中摸出一枚铜钱,只听得一道破空声,那麻雀便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
雨陶郡主府内,侍女低头领着杨奉贤来到郡主的书房。
李啸音正在案头书写着什么,待书房门再次被关上,她方才落下笔看向来人。
“何事?”
杨奉贤低眉顺目,将暗桩的回禀细说一番,姿态恭敬的说到:“郡主,草民是个商人,自然也最了解商人。能做大的看得懂局势,自然不敢违背郡主的意思。但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小鱼小虾,怕是要坏事。”
李啸音面无表情,手中的笔依旧稳健:“优胜劣汰是基本的生存法则,有人想找死就让他们去死。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修剪枯枝败叶,割掉腐骨烂肉。”
“这样做会不会寒了人心?毕竟……要不是这些底层的商户跑着那些不见光的营生,这生意也不会盘得如此之大。”杨奉贤神色带着些犹豫。
在遇到主子之前,杨家在淮南也就是末流家族,靠着运河上的生意游走于临水的几个小城之间。偶然得李啸音青眼入了登州,之后一步步扩大生意全靠着这些狐朋狗友。虽他们在李啸音眼中不过是些不重要的小鱼小虾,但毕竟十几年的情义在,虽说商人无心,但也不想一遇到事就断得如此果决干脆,不留情面。
宛若白玉的手停了下来,黑色的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纸面上。李啸音将笔撂下,声音冷肃又威严:“杨奉贤,本郡主可曾有亏待过他们?”
“不曾。”杨奉贤垂首看着地面。
“既不曾亏待过他们,又为何要本郡主替他们的错兜底?”李啸音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杨奉贤的心尖,头垂得更低的同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李啸音这是要断尾求生了吗?
也不怪他突然产生这种想法。因猎宫叛乱被抄家的时候,李啸音都不曾要求收敛生意,甚至还在全家抄斩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那时候,他还感叹自己当年选对了主子。
可自从各王就番的旨意下达后,情况就变了。
李啸音强硬的命令所有码头停止船运,似是一直在等待李鹤霖,等待他的到来,也等待他的离开。
现在,那些底层的商户们扛不住,向他求援、逼迫,李啸音竟不管不问,甚至还想要舍弃他们。
这让一直以来顺风顺水,从未受挫的杨奉贤不得不多想。
坐在红木凤头椅上的李啸音,将杨奉贤微微变动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如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的、有规律的点着圆润的把手,平淡无波的说到:“杨奉贤,本郡主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一点我希望你记住,当年是本郡主救了登、莱、青三州的百姓,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这十年来,本郡主给了他们医馆、药铺、慈善堂,给了他们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本郡主不欠他们任何人,相反,若真要论恩情,给他们几辈子怕是都还不完。”
杨奉贤心中一惊,连忙跪地恭敬道:“郡主说得是!如今断尾求生,也是为了将来的好日子!”
“断尾求生?这个词真是妙哉。”李啸音微抬着下巴,神情倨傲的说到:“杨奉贤,你是不是觉得我怕了他李鹤霖?”
“草民不敢!”
“不敢?”李啸音冷笑一声:“淮南杨氏乃百年世家,虽在前朝末年没落,但如今已然复起。杨家主武功卓绝,又拥有泼天富贵,这世间竟还有杨家主不敢之事?”
面对李啸音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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