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禧二年,晋怀帝傅启身染恶疾,宣告殡天之际,御前总管沈尧安携先帝遗诏拥立六皇子傅翊为新帝,斥太子傅珵为端王,即日迁往封地凉州,非奉诏不得入京。
当夜东宫生变,御林军统领杨毅山妄图率兵逼宫,被皇城谍司暗卫斩于新君御前,血溅宫墙,以儆效尤之道。
太极殿内,一女子身着华服立于晋怀帝棺椁前,远远望去身姿婀娜,盈盈楚腰不堪一握,铜镜内映出的倩影却是岿然不动。
孟清禾黛眉微蹙,‘啪’的一声,重重合上了玉指间那份盖着玺印的密折。
“阿弟,如今该唤你一声陛下了。”
女人涂着口脂的薄唇娇艳欲滴,眼中透露出一股与那份脱俗美貌格格不入的冷然狠厉。
孟清禾素手一转,将那道密折悬于烛火之上。
少顷,玺印末端那抹红色的章泥便尽数化作灰烬,同那些燃烧的纸钱。混杂在了一起,再难分辨出来。
男人此刻正阖着双眼,面无表情地跪在自己父皇的灵柩前,脑海中浮现起两个时辰前,御前总管大监沈尧安联合自己的阿姊,铤而走险篡改遗诏的情形,他们所求,亦不过是一条活路而已。
思及此,傅翊嘴角微扯,心下生出几分讽刺。
先帝仁德一生,在位期间不曾有过骇人的杀伐决断,唯独他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密旨,竟是要赐死自己本就在朝中境遇尴尬的幺子。
傅翊生母早逝,少时在宫中免不得受人磋磨轻视,求生弥艰,时至今日,被迫御极即使非他所愿,却也着实是退无可退的舍身一搏。
皇城西三所里不受宠的皇子,活得甚至不如御膳房里太监养的一条野狗。
幸而傅翊这次赌赢了,从一个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落魄皇子,一跃成为了这九重华阙的新主人。
“杨统领既然已经定罪伏诛,事不宜迟,太后和谢家的账,陛下也需得一一清算起来。”
沈尧安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方才在殿外观刑时无意中溅在自己脸上的血渍。
他们这一局胜得实在侥幸,太子母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对付璟王傅曜上,这才使孟清禾钻了空子,连夜带了皇城谍司的人,不费吹灰之力的蒙混进宫,抢在谢皇后之前赶回了太极殿,并在那些内阁老臣的见证下宣读完传位圣旨。
“恭祝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皇后领着亲信自宫外匆匆赶回太极殿外,隔了老远就听到群臣的跪拜声。
出行仪仗途经血贱三尺的宫墙,谢元昭被惊得腿下一软,幸得身旁的老嬷嬷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她。
“杨毅山是谢相的人,掌管皇城内禁军,就这么……伏诛了?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谢皇后一脸的难以置信,她拖着璟王,此番回宫就是为了见皇帝最后一面,他们是少年夫妻,也曾有过举案齐眉,即便如今闹到帝后离心的境况,但在储君之位的抉择上,两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是六皇子傅翊,他携先帝遗诏,已经……,遗诏上说…要降太子为端王,即日前往凉州……”
小太监偷瞄着谢皇后逐渐沉下去的脸色,一番禀告说的断断续续,临末还止不住的哆嗦了两下身子。
“呵,他果然是被那贱人迷了心窍,也罢,本宫这几日在城外竭力拖住璟王,倒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谢皇后近乎咬牙切齿的发出一声冷笑,锐利的眸光像是淬了毒,恨不得将此刻站在群臣之上的傅翊生啖其肉。
她只远远的往那边瞧了一眼,手里的绸缎凤祥帕子,就被甲套生生绞出了数道凌厉的软痕。
昔日那个伤痕累累、被罚跪在自己脚边的孱弱孩童,不知不觉间,竟在她谢家未曾觉察的情况下龙袍加身,抢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皇位,当真是子承母志,好的很!
一旁贴身伺候的万喜公公见势不妙,连忙朝仪仗行伍内的宫女嬷嬷们递了个眼色,示意这些仆妇们等候在此处,自己则领着自家主子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万喜动作熟稔的上前,边为谢皇后顺气儿边在前方引路“娘娘您是中宫,再怎么着,六皇子也得尊您为太后,何况咱们这位新帝根基浅薄,行事多有阻碍,到时还不是要顾忌着谢家,受制于您……”
老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晓得接下去的话不必言明,已然是点到了自家主子的心坎上。
在万喜公公的劝慰下,谢皇后舒了一口气,神色也比之前缓和了不少,像是忽然意识到傅翊只是侥幸捡了个便宜,并不会对太子造成太大的威胁,看向新帝的目光悄然由之前的盛怒变为了轻视与不屑。
只要不是璟王傅曜,谁当皇帝于他们谢家而言,都只是一尊摆设而已!
不远处,沈尧安引着新帝傅翊至谢皇后跟前,恭顺的向她行了一礼后,旋即退至一侧遣散众人。为他们‘母子’留下‘交心’的间隙。
太极殿内——
傅翊缓步上前,脸上挂着沉重的哀痛,眸光时不时朝着殿内先帝的棺椁看上两眼,似对父子间的舐犊之情有万般不舍。
“母后,朕也是身不由己,这皇位理当是二哥的。可朕…实在…不能违背父皇的遗愿!”
不过一刻的、工夫,谢皇后成了太后。她看着先帝的灵柩,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悲伤,反而透过悬在两侧的白色灵幡失了神。
谢元昭扫了眼面前天子垂泪、群臣悲戚的景象,涣散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尚不及弱冠的傅翊身上,谢元昭恍惚间看到了一抹久违的熟悉身影,与之渐渐融合。
“傅翊,你该晓得,本宫自始至终都不喜你,没想到和他最像的人,既不是太子也不是璟王,而是你。”
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以后,谢太后毫无留恋的转身,踏出了太极殿的宫门。
谢氏穿着皇后服制的宫装,那红色的纱绡垂在身后,明丽张扬,一如当年那人十里红妆,信誓旦旦许她白首之约的情形,怎奈白驹过隙,卿朝为红颜,君暮成白骨。
傅翊自然知晓谢太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倏尔胸口涌上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眸色晦暗地望着那个被自己唤了十几年‘母后’的女人背影,心口泛起一阵隐涩的疼痛。
“阿弟,你才是燕国的主人。”
孟清禾不知何时来到傅翊身旁,如往常般轻抚着他的后背,目光停留在谢太后方才站过的位置,上面竟有着几处不起眼的小水珠湿迹。
若非她事先看过密折,当真会被谢太后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蒙混过去,到底是少时夫妻,纵然朝堂波澜诡谲,但朝夕相处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过半点动心?
傅翊会意,抬眸顺着孟清禾视线的方向望去,目光触及到地上那微小的湿处时,嘴角轻扬起一个不可察的弧度,看来老天这会依旧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晨曦乍现,皇城内崩鸣钟声响起,响彻了一夜的兵戈声重新潜藏回寂然肃穆的皇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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