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学音乐。你让我自己决定的,你说你无所谓,只要我高兴就好——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似乎就是因为他嚷嚷了这句,爸爸发火了:你跟你妈一个样!
他把酒瓶砸向墙上的相框。
相框沉重跌落,嘭地一声巨响。
罗晓澍惊醒过来。
楼下有动静。是爸爸回来了。还有莎拉。他听见她飞快地讲着德语,似乎是在追问爸爸发生了什么事。
罗晓澍坐起身。仅仅是这个动作,手上的疼痛已让他冒出一层冷汗。
伤势比他以为的严重。前夜甚至还进了手术室,把手外科的医生从家里叫来给他手术,术后又留院观察——
你这是弹琴的手!家庭医生西蒙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万幸没伤到肌腱和神经,但伤口很深,能不能完全恢复还不知道……
卢卡斯的电话打来时,罗晓澍拨了视频,把镜头朝向右手。
“什么情况?”那家伙夸张地倒抽一口气。
“意外。”
罗晓澍懒得解释,没想到卢卡斯大叫:“我不信,不会又是那位酗酒暴力狂干的吧?天啊,看起来很严重……我早就说你得离开那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的考试怎么办?啊,不对,我们下周还有场演出……”
相比之下,赫曼教授的反应就冷静多了。
“周三的预考,我建议你还是弹肖邦第一叙事曲,比冬风表达得更好一点。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我去不了了。”
“……什么意思?”
看见他的手,教授本就严肃的脸黑成一张锅底。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
教授沉默片刻:“很严重?”
“医生说,先固定两周,然后……”
“那就是很严重。”教授打断他,“把病历发我,我来联系医生,你等我通知。”
罗晓澍去洗手间,发现自己得花费往常三倍的时间,才能搞定所有的事。右手手掌连同四五指都被护具包起来了,右手前三根手指其实没事,可现在为了制动,整只手都吊着,简直派不了什么用场。左手也疼,但好在只是一些浅表的划伤。
乐队其他人的通话也拨进来。按照医生的说法,他这一伤,恐怕好几个月的演出都没法上场。而谁都清楚,乐队是因为他才有这么多演出机会的。
罗晓澍试图让乐手们宽心。
“……我改一改编曲,键盘部分改简单点,让卢卡斯来。”他估摸了一下工作量,“下周的演出应该赶得及。如果演出效果好,后面的演出合同应该也不至于取消……”
卢卡斯可没那么有信心:“我不是你,一周时间根本不够练——”
“那就把键盘旋律部分改成吉他,奥托你加把劲,安东尼呢,他负责节奏?或者奥托你切回节奏行不行……”
昨晚他回来就忙着修改编曲,凌晨才睡。看了眼时间,这会已经是午后。
“晓澍?”江弘推门进来。
罗晓澍抬头看他。爸爸最大的本事,就是甭管如何宿醉、忙碌,仍然可以把自己收拾得清爽精神,四十出头还能看起来年轻帅气,迷倒哪国女士都不在话下。
江弘瞥了眼他的手,清了清嗓子:“约了考夫曼医生,他是法兰这边最好的。我送你过去?”
就知道。爸爸是不可能对他道歉的。
罗晓澍在心里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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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夫曼医生认为他的手伤第一时间处理得很到位。之后的康复他可以负责。
“多久能好?”
“至少两个月。应该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弹琴的话,”医生注视着他,语气和缓,“康复得好,还是有完全恢复的可能性的。”
从医生那里出来,两人都没开口。
车开到半路,江弘才说,他下午六点的飞机,送他回去后就得赶去机场。
“你要回国?”之前根本没听他提过。
“展会开幕就这时间,我有什么办法?早就定好的行程。”
罗晓澍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沉默着坐在副驾。
江弘又说:“我下个月回来。跟莎拉说好了,这段时间,就让她找的留学生帮你做做饭洗洗碗什么的,钱我来出。还是说,你想住亚店街?要不我让米娅把你房间收拾收拾。”
罗晓澍望着车窗外:“不用麻烦了。”
“你的考试怎么说?”
“不去了呗,还能怎么说。”
江弘看他一眼。
隔了一会,他又开口:“要不你还是读商学院得了。”
罗晓澍听见这话,一股怒火忽然升上来。
“音乐这东西,普通人搞不出名堂的,卢卡斯家里再有能力,真要砸钱也是紧着他,轮不到你……卢卡斯要是女的,你还能沾点光。”
听懂爸爸这话的意思,罗晓澍差点脱口而出:您的经验之谈吧!他下意识握拳,才觉两手锐痛。
呵呵,在伤害人这件事上,爸爸也算技能点满了。
见他没回嘴,江弘大概心里还有点满意,自顾自转了话头:“要不,你也回去一趟,见见人。”
罗晓澍转头看他。见谁?
“罗老爷子18号生日,虚岁刚好七十大寿,我跟你舅舅打听过了,他们准备办一场,去的人肯定不少。”江弘握着方向盘,倒像有点紧张,“自打你来德国,嗯,这也有十来年了,你外公做寿,你连面都不露,像话吗?”
罗晓澍彻底后悔坐他的车了。压下一肚子的话,他抬右手晃晃:“你确定我这样,适合见人?”
“今天才3号,到18号总好得差不多了吧。”
敢情刚才医生说什么了他都没听进去。或者,完全不当一回事!
罗晓澍真的恼了,冷冷道:“我不回去。我看他们也没兴趣见我。”
——更没有兴趣见你。
后半句没出口,江弘已然发火了:“怎么说话的?你还摆上谱了?”
话题扯到罗家,气氛已然没法愉快。江弘脾气一上来,硬是在街口就停了车,喊他滚下去。罗晓澍下车,只恨自己伤了手,连摔车门都摔得不够力。
雨哗哗地落,他却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右手一抽一抽地疼,像某种不怀好意的提醒。
他淋着雨走回家去。已近傍晚,天色昏沉,早春的雨水带着寒意,落在这空无一人的小街上,像一道潮湿的走廊,通往孤寂黑沉的世界——
有谁家的窗扇亮起了灯盏。
反正不会是他的家。
罗晓澍抬起头。
淡黄色的灯光里,一道撑着伞的人影朝他奔来。
他微微眯起眼。那把伞是透明的,此刻映上了光,有种梦境般的温暖——
伞的主人直冲到他面前。脚步急促,呼吸起伏,闯进他的梦境。
“你,你没事吗?”她说中文,声音有点颤抖。
罗晓澍后退一步,定睛看去——似曾相识的女孩,黑发扎一个半高的马尾,一张白皙端丽的脸,下巴藏在粉金色的绒毛围巾里。
不知是雨水还是灯光的原因,她深黑的一双眼睛,此刻竟水光闪闪,似是慌张,又似是痛苦。
罗晓澍反应了一秒,认出是那天来试唱的女孩。
“是你。”他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打工的。”她退缩了一下,又大睁着一双圆眼睛看他,“你,你是住在这里吗?”
“嗯。”罗晓澍看看她手指向的小楼,抬脚走过去。这么巧。
她连忙跟上,换了一只手,仍然把伞往他头上撑。
“不用。”罗晓澍说。
她像没听见,只顾急急跟着他:“你的手怎么了。”
罗晓澍脚步不停:“没事。”
雨下得大,庭院里的小径并不好走,可她亦步亦趋,只顾着给他撑伞。罗晓澍转身,肩头的吉他盒差点撞到她。
“没事,你自己打吧。”他说,把帽子往上翻翻,迈开步子奔到小楼前的门廊下。
等她进来合拢雨伞,他已开门换好拖鞋,朝她点点头,意思是“请自便”,便转身上楼去。
“你,你饿不饿?”背后传来这一句,听起来有点颤抖。
他转身,空荡荡的客厅里,女孩仰头望着他,“我,我给你做晚饭,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看起来也像要哭了。
罗晓澍有些惊疑,想起试唱那天她哭着跑掉的样子,不由抓抓头发:“你没事吧?”
“没,没事啊。”她还是有点磕巴,却只固执追问,“你想吃什么?我试试能不能做。”
“……都行。”罗晓澍朝她微微笑了笑。
周清霭进去厨房,眼睛里汪着的泪涌出来了,她抬手抹掉。
怎么搞的。
怎么会受伤的。看起来伤得很重。
她想到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哭。
那么好看的手。替她拔靴子的手。是弹琴的手啊!
她在厨房里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要出去买菜的。连忙拿了伞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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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曲里要修改的地方不少,还挺费神。罗晓澍本计划今天整理完的,可他心里烦乱,又觉得疲惫,于是和衣躺了一会儿。
梦见燃烧的钢琴。火苗从琴键间隙冒出来,灼痛他的手指。而他坐在那里,无法离开,甚至听不到琴音——
今天才练了八个小时,想偷懒?还有两个小时呢!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节奏!节奏怎么回事?要给你拿个节拍器来吗?
刚才这一段,有几个错音?自己数!
……
看看,观众都走光了。
他在黑暗的舞台上站起,台下果然是空荡荡的座椅。
灯光大亮,那个严厉的身影就站在舞台前——
赫然是妈妈。
——你永远成不了钢琴家了。她摇摇头。
罗晓澍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头痛欲裂,手下意识撑到床沿,又是剧痛。自己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响着,四下里安静犹如坟墓。
好一会儿,他才记起爸爸已经去机场了,把他丢在紫藤街口。
虽然他的确很混蛋,可罗晓澍想,他没兴趣怪老爸,最重要的是,怪他根本没有用。
他从床上爬起来,眼前一阵发黑。窗帘没有拉,他望见亮起的路灯,忽然想起昨天午饭之后,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
下楼去厨房,意外地看见了光亮。
他停下了,看清是那个女孩——
站在热气腾腾的料理台前,女孩白毛衣外系着一条透明的围裙,灯光从她前额上方洒落,照出一张白皙温柔的侧脸,在昏沉的天光包围下,看起来安宁而静美,好像出现在皎洁月光中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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