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蕤十分惊讶,倒是多少恐惧。
那日李漼渊与她风雨大作之夜,偶然照面,虽产生些令人不算愉悦的小插曲,但总归仅是巧合。
更何况,她一身行头,可没几个人有火眼金睛,看破她的伪装。
李漼渊若是问起,宋蕤打定主意否认到底。
她飞快做好心理建设,决意贯彻“一概否认”原则。
熟料,李漼渊话落,反倒自己颇为懊恼地皱眉,飞快转移话题,好似生怕他人追问荒寺之事。
不待宋蕤否认,他先道:“伯母见谅,侄儿一时失误,说错了话。伯母淑女,怎会无缘无故,出城不归。”
宋蕤唇角一紧,无形中仿佛中了一箭:……
李漼渊放平语气,视线落在眼前遮蔽宋蕤大半身形的帏帽之上,虽看不清容貌,他却有某种直觉,准确无误将视线落在面前人双眸位置。
温和恳切道:“不知伯母可能告知,这帏帽之上所缀帐纱,出自哪里?又出自何人之手?”
宋蕤飞快在脑子中思索,为何他问及此事的缘由。
出于谨慎。
她试探问道:“帏帽,不过寻常女子所用,大街小巷,门里门外,售卖是有,自纺亦有,各式各样,大郎君问此作何?”
李漼渊倒是诚恳,丝毫没将荒寺所遇脸覆狰狞面具,奇装异服,却是魅力无穷的年轻女郎,与宋蕤有所联系。
目光灼灼望宋蕤。
“渊有一心上人,偶然与渊擦肩而过,所留斗笠上的帐纱,质地手感同您方才不慎遗落在门槛处格外相似,渊苦寻良久,因而斗胆恳请伯母不吝赐教,告知来源,可让侄儿按图索骥。”
“伯母若肯玉成此事,侄儿定感激不尽。”
闻言。
宋蕤刚吃进口中的热茶,登时呛在气管内,一颗心原本七上八下,这下叫苦不迭,直接跌进狭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心道:……李漼渊,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大郎君性情直率,为人实在执着,令人钦佩。”
宋蕤憋了憋,道出一句言不由衷的称赞之语。
李漼渊笑,宋蕤赶鸭子上架,张口就来:“临街曲家铺子的手艺,曲娘子妙手心细,一手细纱纺得精巧绝伦,在光影下熠熠生辉,许多女子衣料用品,用得都是出自曲家的细沙。”
她掌心抚摸身侧柔顺绵软的轻纱:“我帏帽上的轻纱,正是在曲家铺子所买。”
“如若大郎君要借此寻人,你既承我的情,又当我作长辈,不免要多说一句,此法可行,便是要耗费些许人力物力,毕竟凡是西京女郎,此物可说,人手皆有。”
“找寻之难,犹如大海捞针。”
李漼渊露出个自信的笑。
言之凿凿:“不妨事,侄儿笃信有缘千里来相会,无论衣装扮相如何千变万化,我一见到她,我定然可以认出她便是她。”
“我同她,定然有夙世难分的缘分。”
宋蕤作为他言语中心上人本人,略略嫌弃,向后撤身:……
心道,可真不是天定良缘,而是缠世孽缘。
宋蕤双手执起茶盏,指尖抵在温热盏壁,遥遥敬他。
“遥祝,顺遂。”
李漼渊笑得十分灿烂,过于毫不遮掩的笑容违和地出现在他脸颊,毕竟宋蕤浅薄记忆和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鲜少官宦之子,被权力中心的尔虞我诈所浸染,脸上仍呈现这样不含杂质的笑。
他定然被家人教养很细致,保护的很好。
看着他,宋蕤不免联想到幼年横遭变故的人生,眼底有些触景生情的伤怀和旁观的漠然,心尖尚存的软肉亦酸涩起来。
些微回暖的态度,在李漼渊自来熟挨到午时,提出一同用饭时,“铛”一下跌了下去。
宋蕤骤变的态度并未瞒过李漼渊的眼睛。
然他坦坦荡荡:“伯母,您宽宏大量些,外间正是热气上头的时候,侄儿身娇体弱,受不得如此酷热。伯母行行好,好歹留一留侄儿。”
宋蕤神色惊诧,险些震得魂飞魄散:?……
他在对着她撒娇??
她控制不住自己,视线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在李漼渊身上。看他明艳娇丽的脸蛋,及手腕上尚为消散的红痕,露在外面的肌肤纹理极细,光泽莹润,像一块完整无暇的嫩豆腐,散发着温润气息。
、
越看,越觉得他的话甚有道理。
宋蕤:……
她扶额,也不去反驳,想着用膳时另辟一桌饭食,和她自己分庭,不在一处,他总归扰不得自己。
其他的,随他去。
李漼渊眼角浮现出清浅的狡黠,那是对着亲近之人,特意显露出的,某种小算计得逞的骄傲,加之他身上娇养出的稚气和少年气,格外的可爱。
他出身极高,家中又没甚兄弟姊妹,爹娘娇养,又不求他折桂封官,封侯拜相,因而他便是富贵闲散的代名词,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也幸好李府家教甚严,他没沾染上一身纨绔习气。
李漼渊现下对他这位小伯母的观感极好,尤其是他更进一步,央她将帏帽上的轻纱给他半尺,宋蕤干脆利落给他之后。
他心里雀跃,心下暗暗承诺,倘若有朝一日,他与心上之人能够修成正果,他二人定然前来拜谢伯母牵线之恩。
见他终于安分下来,宋蕤连连松气,前所未有的松快,赶紧将人遣过一旁。
午膳时李漼渊倒是没给她另外闹出幺蛾子。
午后,宋蕤尚要午睡时。
李漼渊又来拜见她。
他面颊白皙红润,脊背自然挺立,簌簌如竹,踏日光而来,满身光耀。一手拿红底描金簿本,另一手托檀木小匣,身后跟一名女侍。
宋蕤见他,便觉得眼前微微发黑。
忍不住长舒气,问道:“客房已然收拾妥当,大郎君为何不稍作休息?”
李漼渊又笑,脸颊一侧隐隐约约有颗小小梨涡。
神情却格外郑重。
“劳伯母挂怀,渊前来辞行,并奉伯父之名,将此两样亲自交到伯母手中。伯母还需三思再行吗?接下渊手中李府信物,伯母便反悔不得。”
“若此时您反悔不嫁,渊可当此行从未有过。”
宋蕤深深凝望他,揣测他的盘算到底如何,手腕抬起,依次接过他手中两样信物,笑道:“蕤多谢大郎君好意,然有些选择从一开始便早已注定。”
“蕤自是不会反悔。”
李漼渊也不再多问,恭恭敬敬行见面礼。虽宋蕤按年岁来讲,比他还要小上一岁。但按照辈分来讲,他毕竟是晚辈。
他侧首,看向身后侍女:“伯母既然接了信物,身边服侍仆从您可随意,侄儿却不可忽视。”
侍女应声俯跪在宋蕤面前。
宋蕤识得她,正是昨日跪求她留下,伤了指甲的女侍,她换了身素白的衣裳,膝盖胳膊肘处灰扑脏污,指甲甲床裸露在外,伤痕累累,皮肉透着深色的红。
宋蕤皱眉,问她:“你手伤可好些?”
侍女叩首,微微抬头:“回主人的话,奴已然大好。”
宋蕤不应,望向李漼渊:“她便留下吧,其他人还请大郎君带回去,我这里空间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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