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熹微。
李兰畹踏入房门时,谢晦已正坐在书案前的官帽椅上,身姿笔直,神情专注而凝重,手中缓缓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牢中官员虽是全部经历了一轮审讯,可得到的情报依旧浮于表面。而更令人头疼的是,一些百姓与曾受安定侯恩惠的官员,轮番为安定侯求情,堵在官府外面怎么劝都劝不动。
理由无外乎两个,一个是他战功卓著,曾多年戍守盛朝边疆。一个是当前证据不足,贾夫人已自戕,惹是生非的又是赵通判等人,仅凭这些,便将安定侯关押整整一日,实在说不过去。
可如今李灵濯不在定州,安定侯又有武力与幻术傍身,实力不容小觑,谢晦已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虎归山。
“姐姐,有消息了。”李兰畹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晦已抬头看李兰畹:“找到人了?”
“是,就在城东。我去时刚好撞见官府派去蔡县的兵马,险些躲闪不及呢。”
李兰畹黑亮的杏眼炯炯有神,眉间浮上淡淡的忧愁。
“那些女子挤在一处院子里,门外有护卫把守着。我混不进去,便在附近村落里打听了一番,果然如妙青所言,那些女子是景明元年以后陆陆续续抵达城东的。村民以为她们是暗娼,离得远远的,从未想过她们的背后是安定侯。”
“这就奇怪了,”谢晦已秀眉拧紧,“官府仔细清点过安定侯府的私产,账目清晰明了,可养瘦马一事是我们私下查得,并未记在账册。
“妙青说过,安定侯养着她们,只为探听定州各处的消息。可这三年来的开销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走公账,养她们的钱从何而来?
“如此巨大的开销,仅仅是为了拿到定州官员的把柄,而且往后还未必用得上,究竟是谁会做这样看似虚无缥缈的事情呢?他又怎么能够未卜先知,提前知晓哪个官员是他日后一定要捏在手里?”
李兰畹思量了一会儿,斗胆猜测道:“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安定侯在马场的举动,是为了遮掩蔡县地陷的事情,可就连兄长也是昨日才收到这个消息。不是说官道都塌了,他们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经李兰畹这么一提醒,谢晦已目光陡然一凛:“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蔡县,其中定有我们尚未知晓的秘密。或许……蔡县也只是隐患之一,真正的隐患还在后面。”
在这一瞬间,谢晦已忽然想起吴前辈与吴畏的话,想起那条未被记载的暗河,与堤坝石壁上长长的盐渍。
她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当机立断道:“我这就去江塘把吴前辈接过来,他现在的处境恐怕十分危险。”
***
“吴前辈怎么样?”
“只是皮外伤,所幸没伤到脑袋。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本就不太灵便,你们可要多劝劝他,让他好好休养。”郎中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起针灸用的银针,然后提起药匣,稳步离开了房间。
一旁等待的阿禄急得满头大汗,听到郎中的诊断后,终于长舒一口气,赶忙向谢晦已道谢:“谢小姐,多亏有您在,否则我们几个大老粗,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上次见面时,谢晦已是乔装打扮的模样,如今以真容相见,阿禄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谢晦已摆了摆手,谦逊地说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吴前辈怎么会去堤坝呢?他又是怎么晕过去的?”
阿禄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吴前辈,然后压低声音回应道:
“吴前辈一心想确认江流的情况,非要亲自下去查看。我们怎么劝都不管用,能管得住他的吴畏又不在,唉,他下去的时候,刚好刮起了大风,一个巨浪打来,就把他狠狠地拍在了石壁上。还好吴前辈吉人自有天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吴畏交代啊……”
“咳咳……你这小子,背后咒我什么呢?”
吴前辈一边捂着包扎好的脑门,一边“哎呦、哎呦”地慢慢坐直身体,“真是不中用了啊,年轻时这点小浪算什么?”
阿禄颇感无奈,头疼地劝说道:“您就别再逞强了,今日多亏了谢小姐,庄子离这边又近,要不然荒郊野岭的,我上哪儿给您找大夫去?您没事儿就好,江塘那边不能缺人,我们先回去了啊。”
说着,他对着谢晦已抱拳行了一礼,而后转身推开屋门,带着其他几名官兵匆匆离开了。
谢晦已在吴前辈对面缓缓坐下,“吴前辈,阿畏那边还一直记挂着您呢,您可千万别再折腾自己了。”
吴前辈摇了摇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事出紧急谢小姐,我不能等阿畏回来再去下面确认。”
谢晦已听他这样说,便也直奔正题:“江塘出了什么事?那条暗河真的存在吗?”
“是,阿畏没有看错,那里确实有一条暗河。可更糟糕的是,这河水里竟然有盐啊!”
吴前辈越说越激动,惊恐渐渐浮现在他脸上。
“定州如今水系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但在万年之前,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传说中,汪洋留给了我们厚厚的一层白盐,我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谢小姐,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定州的地下,埋藏着支撑黄土的白盐,如今这大量的白盐不再深埋于地下深层,而是随着暗河一同汇入了绥江。蔡县便是一个先兆。黄土之下,白盐被水流不断冲刷走后,留下的只是摇摇欲坠的空壳。”
吴前辈满脸绝望,声音颤抖地说:“定州,还在下沉。”
顷刻之间,屋外狂风大作,吹开了虚掩的半扇木窗,发出“嘎吱”的声响。
谢晦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呆立当场,脸上难得露出了愕然神情。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吴前辈,蔡县距离定州城,可不是一段短路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沿途各县,甚至定州城内的百姓,都要面临弃城而逃的困境,您知道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目吗?这样大的恐慌足以将你我淹没,这个结论真的是准确无误的吗?”
吴前辈面色惨白,依靠在床头没有吭声,但他的沉默已经给了谢晦已肯定的答复。
谢晦已不觉间握紧了袖中的铁块。那是李灵濯留给自己的兵符,一块真正的兵符。
她本以为这块兵符是留作自保的,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推到百姓面前,让她不得不做出一些判断。
“这个骂名我们担不起,是撤离还是补救,官府必须尽快有所行动。”她说。
吴前辈深深叹息一声。本就年迈沧桑的面容愈发苍老憔悴,枯白的发丝也仿佛失去了光泽。
“我身为耦州人,留在定州不是没遭受过谩骂。两地文化同根,又发展得相差无几,自然想争个高低贵贱。便是如今,我也不怕这些咒骂。
“可我离不开江塘。我曾经有一个好徒弟,为了替我出头与人厮打,不慎踩中暗缝,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地下坑道,不见尸骨。
“我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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