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出战已经只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在华胥瞥见那一角衣袍后,丹枫似乎就在暗中做了什么打算。
龙尊不动声色地安排了近卫,几个她眼熟的面孔被新人顶替,在最后十天时间里,青年与她往丹鼎司同去同归,几乎形影不离。
从药房处理完事务,华胥就可以去后院更僻静的房间里找他。或是继续被抽查测验,或是各自看书,总之岁月静好,像在龙尊书房里一样。
虽然不知道丹枫到底在丹鼎司有什么职位,但和辛夷一样独立拥有医疗室,怎么看都是有不下司鼎的威望在。
窗边摆着修剪过后的花木,枝桠看似嶙峋孤冷,实则含春欲放,高低有序,透出一股清贵的高雅。
那抹身影依旧着纹鹤白衣,只手执书。因为四下皆无人,因此姿态也更随意,支着额头垂眸,一如往常般神情清冷。
他不出声,华胥也坐在软榻边上,提笔一字一句地斟酌,回复其他龙尊的来信。几上合起的茶盏里萦萦升腾起白雾,弥散在空气里。
那双碧玺青眸移目抬眼,久久定格在她身上,须臾后,方垂落凝思。室内一派沉静,唯有窗外枝头摇动的轻响与风声和鸣,狼毫落笔,轻得毫无声音。
昆冈君来信里的用词透出一股稳重,像一位默默守望的长辈;天风君感觉心性要更为年轻,来信中总有许多新潮的话题;冱渊君言辞虽简洁,但信末却邀请她去方壶玩耍。
炎庭君直爽,不光有信,还送了自己做的机巧给她当打发时间的玩具,虽然信有点短。
而常收到小张纸条的丹枫毫无波澜,抽出一小截字条给她看,力为炎庭君作证对方真的有认真写信。
而待幼妹又接着埋头回信,他又恢复了那心不在焉姿态,虽然执卷,但书页都是风来翻的,眉宇间隐隐有思量神色。
在轮回庇护之事后,龙师们找不到理由来烦他,那些恭敬的威胁纷纷减少,齐刷刷开始附议,要现在就确定下华胥少主的身份。
丹枫本就不喜喧闹,更不喜龙师吵吵嚷嚷地在他面前演变脸,罗浮供着民众居住的洞天诸多,其中最出名的还是当属一个地方。
——长乐天。
观得古迹,听得华音,只要选个好地方,僻静且鲜人叨扰,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而至于价钱,那不是丹枫会考虑的问题。他每个月给华胥的零花都有十万巡镝,房产什么的,想买就买了。
于是青年抬眸,对正好停笔的少女唤道:“华胥。”
分明是极平常的语气,可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小塌上窃蓝的身影明显僵住,小小打了个寒战。接着,华胥才慢慢转过头,不太自然地道:
“有什么事吗,兄长?”
年轻的龙尊对此感到不解,扫了一眼窗外,确认温度适宜后,便以为是自己突然出声吓到她,便还是直入主题:
“我打算在长乐天买处宅子,你我往后搬出来住,下丹鼎司便去相看,如何?”
丹枫向来只会通知,能叫他征求意见的,至今华胥没见过除自己外谁有这个待遇,而且还能不用见到倒胃口的龙师,她自然一万个乐意。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件事,华胥已经忍无可忍了:“……兄长。”
“嗯?”
“我可以说件事吗?”
“你说就是。”
“……”少女犹豫了一下,抿抿唇,最终还是破釜沉舟地低声吐槽,“被关系很亲近的人叫全名真的好怪。”
有一种她闯了什么祸,丹枫马上要黑着脸抄戒尺揍她的感觉,这种条件反射根本抹不掉啊!
毫无类似经历的饮月君沉默了,良久反应后,他才接着问:“……我应当如何叫你?”
这语气不是无所谓地随她而去,更不是被闹烦了的不耐。而是认真地,迟疑而犹豫地向她发问,自己应该如何褪去这层持明为他带来的疏离。
或是职称,或是全称,他的人生里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过亲近的称呼。
思索须臾,华胥咬了咬唇内软肉,看起来像是小小鼓起脸颊,显出几分没头绪的纠结:“持明,或者仙舟人是怎么称呼关系很亲近的人的?”
顺从提议回忆所有还能被想起的记忆,丹枫摸索出一段曾旁观的过往,仙舟人对亲缘都有叠字乳名作为称呼,呼唤时总觉被唤的人相当年幼。
然而面对这个双方都陷入沉思的困境,提出不满的人只能抿着嘴,讨好又心虚地扬起一点笑弧。
光束投入窗,破室在角落里照亮飞动的浮尘,碧玺寒潭泛着琉璃清光,忽然转过,从胸腔里卷出恍若旧谙的字音:
“阿胥?”
闻言,墨玉般的双眼亮了一下,但并不古灵精怪地跳起来欢呼,少女只是扬起眉眼,难掩欢快地点头:“嗯!”
华胥向来不是跳脱外放的性子,加上龙师严厉的苛责,导致她并不似同龄人那样开朗活泼,能在大街小巷里蹦蹦跳跳。
那双眼睛,是华胥情绪最好的展露。
话题正式结束,默契的安静再次降临,看书的继续看书,回信的继续回信。
辛夷最近没什么任务给两个学生,下了丹鼎司,华胥就跟着丹枫乘星槎来到长乐天。
持明龙尊想购置别居其实简单得很,因为寸土寸金的顶好地段皆能供他挑选,丹枫只需要挨个看看,哪个顺眼就选哪个。
至于装潢设计什么的,这不是金主甲方会考虑的事,因为出钱的一般只负责提要求。
出身显赫事事考究的龙尊在审美方面永远值得信任,只速成培训一段时间的华胥听着那些有些冗长难解的专业性名词,慢慢飘走了思绪。
神游天外的状态让她只能捕捉零碎词汇,但这也无妨,有靠谱的丹枫哥哥在,华胥闭着眼睛走路也不怕。
毕竟丹枫总不可能让她撞树上。
“在此处搭架秋千。”
嗯……什么东西?
乱七八糟的幻想终于在脑中被清扫一空,思绪回笼的少女立即扭头回望。矜傲清冷的白衣青年站在海棠树下,金丝缀边的白鹤在袖间栩栩如飞。
他在日光与花影交错重叠的宽敞位置一指,天光破碎成零星光点抖落面庞发丝,散去周身大半拒人千里的疏冷。
“照龙女身量来搭建,轻巧些。”
华胥慢慢眨眼,不免感到惊诧。见此情景,上道的老板立即眉开眼笑:“哎呀,龙尊大人与龙女真是手足情深!咱们仙舟像龙女这年纪的姑娘都爱这个!”
“海棠一开花就是满树雪绽霞铺,在这树下打秋千可有风趣!”
夸赞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一场噼里啪啦的雨淡化了眼前视景,让华胥猝然想起,自己其实早已过了玩秋千的年纪。
只有寿命长久的长生种,会在时过百年后仍然坐在这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荡。
百年过后的短生种是一副白骨,百年过后的长生种还青春驻足。
假如没有不朽伟力,她会在应星之后进入属于自己的坟墓,而今却不一样了,她也能在百年飞逝中容颜不老,甚至死亡都会将她遗忘。
怔然几秒,闪过的念头沉淀下去。纵然不知道这秋千在她无法参透的潜意识里到底代表什么,能引动这些适时却不应景的想法。
但华胥不讨厌。
浅淡的怀念像雾气充盈心脏,少女抬眼,欣然接受了阔别已久的童趣,笑容明媚:“谢谢兄长。”
……
长乐天洞天乐趣众多,吃喝玩乐无一不全,看幻戏也好吃小食也好,华胥在落英带她出去时就已经知晓此地的一应俱全。
丹枫回宅邸处理公务,华胥就得了自由空闲,独自走在行人安和的街道上。
小吃摊的琼实鸟串裹着一层厚蜜,和红彤彤的果肉粘在一起,很像她记忆里冬日特有的糖葫芦。
但如果谁家糖葫芦只有两颗还敢卖600人民币的话,她真的会举报。不过信用点不是人民币,更不是巡镝,所以没关系,汇率让这件事得以平息。
“哎呀!”惊呼声在不远处传来,带着几分重逢的喜悦,“是小龙女呀!”
连对方是谁都未能确定,华胥就下意识想反驳:“我……!”
舌尖曾在齿关引起痛感,理智强行掐断了即将钻出喉咙的话音,让她将未说出口的所有余字,尽数如浪花拍石般粉身碎骨,后背冒出心有余悸的冷汗。
她确实不是龙女,但她也确实必须是龙女,一个字也不能说漏。
所以。
“又见面了,”少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衣摆如花微放,向紫衣狐人轻抹出温笑,“狐女姐姐。”
白珩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龙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对这漂亮的少女和白猫骁卫有不一般高的好感。就像是当初她在朱明遇见的小工匠一样,似乎他们早该认识。
一声姐姐叫得狐女心花怒放,她轻巧地跳下台阶跑过来,亲昵地贴住少女脸颊,发出被迷倒的长音:
“好乖好可爱!叫白珩姐姐就好,狐女姐姐听着好大众的~”
大抵狐人对相当喜爱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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