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下雪了。
尽管只是人造天空与四季系统,但一年间总会更变风景,或是林叶金黄,或是白雪皑皑。
夜里降下的雪落得比雨还温柔,轻薄而密集地飞舞着,待到人们睁眼就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没有梦境的深度睡眠很稀少,但渐渐从潮水般黑暗里退出的思绪接收起外界的信号,窗门外传来细密的碰擦声,清脆而细微。
像羽毛在丝绢上滑落,柔软绒毛弯曲着在绢面划出流畅音色,但能传入人耳的,唯有羽根在绢面不和谐的磕绊短音。
“嚓、”
烛芯骤起焰,灯暖半室光。
挑着云水暗纹的床幔幽柔被晕染出半幕暖黄,烧星燃辰般融去其上银光。摇曳的烛火将昏暗与柔暖的边界晃得模糊不清,勾出一抹淡灰的影子投在墙面。
黝黑虹膜里倒映着幽微的昏黄,近复又远。眼睫轻轻眨动,少女将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随手撩了撩几乎将床榻周遭都包裹起来的纱幔。
鲛绡柔如澄水,色如银河,这样垂铺在地面就像是天河流淌。烛光并没有破坏那柔银星屑的质感,反倒镀了层浴日般的过渡色。
华胥将垂下的腿微微踮起,脚尖轻而易举地触及地面,她顺势站起身,拢着过腰长发抛到背后,开始准备洗漱穿衣。
岁月不过眨眼便飞逝,算起时间,今天正是新年伊始的一月。
过年本就是繁忙无比的大节,更不巧的是还撞上了持明百年一次的祭礼,要龙尊于祈龙坛跳祝祷之舞。
在汤海时五位龙尊都会在场参与祭礼,或击鼓扬琴,或吹笛鸣钟,最后留一人在祭坛起舞祝祷。但迁徙仙舟后大家各有职责,余下四位龙尊只能轮流到场罗浮。
今年来的是朱明炎庭君,虬龙半夜便提着东西启程,天不亮就能够抵达罗浮,进行为期半天的祭礼。
当然,这只是华胥起这么早的原因之一。
作为罗浮一脉持明的少主,闻名于各舟龙裔之间的掌鳞龙女,龙师为了弥补他们当初差得要命的印象,写了一堆折子联合上谏,说什么也要丹枫带她举行祭礼。
而龙尊大人本来不是同意的,但华胥答应了,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外头的天还黑着,镜中的清丽面容显露些许倦意,带着脸颊边的小痣明晃晃投入菱花之中,萦绕起一股子与温哀相配的慵懈。
雪声叩窗窸窣响,伴随着发丝被牵动的细碎声落入耳中,沙沙地连绵出睡意。
云霜三两下替她挽好发髻,在那几乎被丹枫堆满的妆奁里挑选出几只陪衬的饰品,把团着洇蓝芍药簪在她发边,这才取过侍女手中捧着的发冠给华胥戴上。
半垂着眼端坐在镜前,少女只觉头顶霎时传来重量,真金白银委实是实诚得令人死心。
对称的长簪压在发后,垂下过肩的珠链,等完成这一步,云霜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好了,龙女瞧瞧可还满意?”
“很好看,你继续吧。”华胥笑了一下,这么回答她。
云霜随之露出了骄傲又矜持的神情,弯腰将桌前几乎没动过的胭脂盒拿起来,指间夹着软笔:“那我便为龙女上妆了?”
胸口起伏着舒出一口气,她保持着平常的微笑弧度,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嗯。”
嫣红的色彩被笔尖饱蘸,留下膏体上并不显眼的刷痕,随后点在少女唇瓣上抹开,染出比原本唇色更加艳丽的朱砂红。
属于植物的香气弥漫到鼻尖,勾起一点隐隐想品尝味道的念头,很快又被理智压下去。
“龙女天生丽质,不需要多少妆粉便是好颜色。”云霜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不住发出与有荣焉的赞美。末了,她满意地收回点唇的手:
“好了,这下换好衣裳,便能动身前去祭礼了。”
这话对她来说如蒙大赦,终于结束这长达一个时辰装扮,华胥只觉得呼出去的气都颤抖起来,带着千回百转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恐怕是最耗费时间的那一个,虽然就云霜所言,已经是史上最快的一次了。
跟来的侍女安静地忙碌着,束拢了床幔,转去镜前收拾胭脂钗环,动作小心地将金银玉饰们码好,扣上妆奁的锁子。
此时屋外的天微蒙蒙浮着一层油烟墨色,透入室内仿佛被浸开的眉黛,不浓不淡的晕着。
华胥伸手,由云霜帮她整理着背后的繁琐的衣装,目光在能够窥见雪影的窗页定格。
无论从声音还是影子,都能看得出今天的雪大得有多离谱。在这种堪称艰苦的天气奏乐起舞,建议者与拥护者们何尝不算是酷刑爱好者。
……这点她早就该知道。
无心的字眼忽而牵动出某些令人崩溃的回忆,眼眸触电般颤抖。
情绪瞬间跌落进谷底,带起心脏一阵抽动的悬停,她指尖猛地蜷缩,连同手臂也跟着幅度不小地颤了一下。
没等云霜疑问,“叩叩”地敲击声忽而传来,在落雪纷纷的安宁响动里突兀得那么明显。
“阿胥,准备如何了?”门外是丹枫的声音,被雪音滤得空朦,有些听不真切。
最后将斗篷给少女系上,云霜立即回答:“回龙尊大人,龙女已经梳妆完毕,即刻便能出发了。”
侍女在华胥示意下恭敬地打开了门,室外的风雪瞬间灌进来。门外的蓝白色身影被裹在凛冽的飞雪里,雪幕披身的人影与将明不明的天色一对比,便相当明显。
声音在风里消湮,衣袍轻掸抖去积聚的雪花,丹枫走进来,没显露什么情绪。
他今日也换了一身装扮,再不是那身闲逸清高的鹤纹衣,白底金纹,蓝色为辅,组成一套华贵的祭礼服,与龙尊传统的那套又是另一种款式。
百年一度的祭礼总是隆重,因此就连那顶苍蓝角冠上,也被饰以那繁美的苍龙佩。庄严,肃穆而贵重,象征着一脉持明中绝高的地位,但丹枫并不在乎这个。
青碧琉璃的眼眸荡漾着温和向她看来,带着溢于言表的赞美:“珠玉冠很适合你,多打几副平常样式的换着戴如何?”
“不必啦,兄长。”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低落,华胥无奈地笑着,“你从前送我的都戴不过来呢,头冠还不方便我修炼,就不必多准备了。”
“不过几套而已。”
“真的不用啦。”
知晓丹枫口中的几套与她认知的几套绝对相去甚远,华胥婉言劝下了兄长的蠢蠢欲动,挑开话题道:
“灼律兄长已经到了吗?”
“嗯。”丹枫淡淡答一声,向某个方向投去一眼,“他还在准备,器乐都已经带到祈龙坛去了,我们晚些动身也无妨。”
云霜此时已经带着侍女出去准备其他东西了,毫不在意地钻进雪中,看起来完全不惧风雪。而自室外而来地青年穿得也并不厚,但就他的表现而言,像是也没觉得冷。
捏着十指的华胥见状,默默垂眼。御水持明无惧寒冷,冱渊君一脉更是冰天雪地中的掌控者,这么看下来,她其实比大多仙舟短生种都要血肉苦弱。
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溢了出来,丹枫敏锐地察觉了,关切侧目:“怎么了?不想去了吗?”
他本来就不打算让华胥在寒天冻地里早起出门,除了繁琐仪式外还要坐在祭坛吹箫,他和灼律能视这些改变的温度于无物,但华胥不同。
如果不是因为少主身份能叫幼妹有更多依仗,且她也主动要求,丹枫会把所有折子都丢进炭火里烧了。
“没有。”
少女抿着笑弧朝他摇头,浅浅淡淡,似乎整张脸上只有眼瞳是浓重的:“百年一次的祭礼很难得,想不到我初来乍到就撞上了。”
“确实。”丹枫眸色更加柔和,唇角慢慢扬起,“待到春末,你便来罗浮一整年了。”
说到这里,青年明显迟疑了,他眉尖蹙起,视线不自觉便低转半垂,透出平静的愧歉:“……依照习俗,新年本不该提及你的伤心事,但你尚且年幼,定然难免思念家乡。”
苍青碧玺剔透,萦绕着数不清的情绪,沉重而清渺地挂在眼中,提起这个令华胥格外意想不到的话题:
“我不知该如何送你归返家园,将你带来的是龙祖还是不朽余力,此问我至今无法确认,因此只能问你,可有其他心愿。”
“若有,兄长都会答应为你实现,就当做新年赠你的贺礼。”
珠链的摇曳幅度渐小,直至停下,随之一起停滞的,还有原本节奏正常的呼吸音。
家乡这个已经被埋入记忆深处的词重见天日,瞬间就让华胥愣在原地,整片思绪都陷入了与室外一般无二的空白。
丹枫真的太擅长出其不意了。
无论是当初的长命锁,还是今日的话题,她只能说自己是当真毫无防备,被一而再再而三戳中藏得最深的那些事,让她连伪装遮掩都来不及。
他将龙祖造下的孽收敛,好好照顾着华胥,将带给少女的无数祸患安抚弥补。因此华胥愿意将真实袒露,更加信任亲厚他。
但华胥并不是什么侠肝义胆的人,不会随心去帮助他人,这点她从记事起就明白,她真的更擅长袖手旁观。
因为她知晓世间有一词名作“后果”,诸般牵扯会让她权衡踌躇,最后不了了之。
可她同样不忘恩负义,对人的戒心如山亦如纸,好化解同样好建立。对于丹枫这样早便知晓的人,她升不起一丝防备。
付出与信任是轻而易举又难如登天的事,但基于庇护也好,包容也罢,丹枫早已不是可以被剧情随意左右的人了,这是华胥当初就下定的决心。
尽管如此,她还是惊滞了很久,室内也安静了很久。
在此期间里,她的神情与收到长命锁时一模一样,意外而震惊,像是又被什么极度纠缠的东西占据了思想。
丹枫没有催促她,耐心地等待着。他并不知道华胥在想什么,幼妹的想法向来捉摸不透,却并不是说她有多么跳脱。
少女时常给他以破碎光明的感受,像有裂隙的瓷芍药,但忧哀的裂痕里外溢的却是光亮与生机,矛盾极了。
半晌,丹枫才听见华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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