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沿河的巡检司赶来驰援,城西旧仓的火势被控制住,杨涧带人来将灰头土脸的二人给接了回去。
马车内,杨涧递给二人一人一条浸湿的软毛巾,瞧着两个灰煤球一样的人儿,笑道:“瑾弟你可以啊,前日拆了柳府,昨儿个地道通皇陵,今儿个砸了义庄炸了粮仓,再过几日是不是要把上京都荡平了。
阿衍还说我好闯祸,如今看来与你相比我不遑多让。”
杨涧口中的阿衍即白裴衍,两人是挚交好友。白裴衍为上京城提点刑狱司的提点刑狱公事,曾协助大理寺解决不少疑难大案。
谢鸢斜眼瞅着一旁顾怀瑾拿着软毛巾都快要给脸上搓出火星子,几乎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暗里悄悄拧了一把自己大腿。
看出她在幸灾乐祸,顾怀瑾冷冷抛去一个刀眼,声音多了几分凉意:“你怎么了?”
“没、没有。”谢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摊开毛巾忙着往脸上一通擦拭,待脸上清爽了才吐出一口浊气。
“还不曾问,这位姑娘是?”杨涧打量着谢鸢,总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被那样审视的目光盯着,谢鸢心里猛的一颤,不禁捏紧了手里的毛巾,指骨用力到发白。
这位杨大人会不会认出我?
“在符溪镇捡到的侍女,见她会些拳脚就带在身边。”
生怕杨涧看出什么,顾怀瑾微侧身挡住杨涧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那把青铜钥匙递给他。
杨涧挑眉心中仍有疑,但看顾怀瑾似乎铁了心不打算告诉自己,就不再多问。
杨涧接过信和青铜匙,看到信里的落款红印,神色凝重,问道:“这就是你今晚出现在城西旧仓的理由?可接触到烧仓之人。”
顾怀瑾摇摇头,似是忆起那个烧死的守仓吏脸色难看,将发生的事情修剪了些细枝末节告诉杨涧。
“……就是这样,我与那些人傀交手受了些伤,劳兄长回头替我向大人告假两日。”
杨涧忽闻他要请假有些讶异地抬头,整个大理寺谁人不知顾怀瑾从不休假,一个月恨不得拆成两个月全用在处理案件上。
莫说刚刚检查过他身上只有些不打紧的擦伤,就拿初入大理寺时缉凶来说,顾怀瑾又是剑伤,又是断肋骨,第二天还能脸色如常地出现在大理寺,简直和上京日日敲响的晨鼓一样准点敬业。
同为大理寺少卿杨涧在这个方面真的自愧不如,毕竟扪心自问他当值一个月都恨不得半个月都在休假,为此没少被训。
“嗯。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禀给大人。”
杨涧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一会儿,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拽过顾怀瑾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顾怀瑾先是疯狂摇头,皮肤一路烧到脖子,耳根更是红得能滴血。
“?”
谢鸢看着两位大人打哑谜,眼里有些茫然,视线落到杨涧手里那封信。
她记得当时那刺客身上应该是有两封信的。
*
回到顾府后,谢鸢还惦记着那两封信的事儿,总觉得那封刻意隐下的信是关于自己的,却又苦于找不到什么借口讨顾怀瑾把信借她看。
她想要寻个机会把信偷到手看看。
白日暖阳照得她心底发软,谢鸢郁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躺在亭子顶上晒太阳,正愁着养伤闷院子里无趣得紧,有趣的事情就主动送上门了。
忽闻下方传来对话声,一男一女,男子嗓音如清泉玉石般好听,有点熟悉。反应一瞬,谢鸢猛的翻坐起来,趴在亭子边缘小心翼翼探头。
还真是顾怀瑾,这位姑娘是?
顾府的人并不多,谢鸢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来京短短数日,呆在顾府的时间算上睡觉都不足三日,她就把顾府里的人里里外外搭讪了一遍,连后院养的那条大黄都被揉搓了三遍。
奇了,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谢鸢打量着这位姑娘,年纪与顾怀瑾相仿,单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亲切怜爱的模样。
肤白透粉,睫毛浓密,双眸似浸了一汪春水,头发看起来又软又柔在太阳底下反射出绸缎一样的光泽,简单的玉质簪花搭配着鹅黄色的长裙,温柔又矜贵。
“顾、顾大人,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姑娘口音轻柔细腻,婉转好听极了,语气满是紧张,谢鸢顿时就来了兴致。
这姑娘是要告白吗?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没想到今日还能在顾府里看到搭好的戏台。谢鸢有些后悔,上来之前就该往身上揣一袋瓜子儿,边嗑边看才有意思。
“如果是谈婚事,此事不必谈,瑾尚无成亲打算,还望姑娘另寻良人。我已经书信一封让人送回本家给祖母,祖母定不会为难林姑娘。”
对面的姑娘呆了呆,黑圆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眼眶都红了,模样柔弱又可怜,急急想要解释:“不、不是......”
莫说这姑娘着急,亭子上的谢鸢闻言亦是不解,瞧着小姑娘都要急哭了,她的眉眼也忍不住纠成一块儿,恨铁不成钢心道:这都看不上吗?顾怀瑾你木头成精啊。
两人僵持着,看戏的谢鸢心底焦灼,想着这二人怎么还不说话。
最后顾怀瑾失了耐心转头就要走,那姑娘眼角还挂着泪,眼见他要走了,虽知闺阁女子不该这般无礼,还是向前拉住顾怀瑾的袖尾,有些发哑道:“我、我不是......”
“松手。”顾怀瑾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纠缠的话,冷着脸想解救出自己的袖子,“林姑娘,若是谈婚事,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不是,我、我是要......要跟你退婚!”
娇娇柔柔的姑娘似乎找回了自己声音,这一句几乎是吼着出来。
顾怀瑾神情有一瞬间空白:“......?”
“!!!”亭子上偷听的人一个踉跄,赶紧屏住呼吸稳住身形,不料声响还是惊动了敏锐的顾大人。
“什么人?!”
顾府为了防贼盗和人傀,这几日加强了防卫。
一声冷喝,院外候着弓箭手霎时涌入,弓箭手们持箭齐刷刷地将箭锋对准亭子上方。听见声响的谢鸢冷汗涔涔,她敢断定,再不出声,她就要被箭矢射成筛子,忙出声叫停。
“别、别动手,自己人。”
听声辨出下方的弓箭手收了箭,谢鸢方翻身下亭,抬手擦了擦额前不存在的冷汗,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那个……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们信吗?”
那姑娘似乎没料到亭子上会有人,一想到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脸烧得慌,倏地蹲下来绞着手绢呜呜哭起来,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往下掉。
怎么就哭了?这、这不会又是我闯的祸。
谢鸢瞬间慌了,求助的眼神着急忙慌地频频瞥向顾怀瑾,后者居然假装看不见。
她不会安慰人,片刻后认命地叹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哄起人:“对不起,我不该偷听。我错了,不哭了好不好?哭肿了眼睛就、就不漂亮了,我把我的话本送你看。”
小姑娘哭的一抽一抽,抖着肩连呼吸都不太顺畅,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漂亮又可怜,谢鸢干脆取走了她手里的帕子为她擦泪,声音温柔哄道:“不哭了。”
软软糯糯的美人揉着眼睛,停泪莞尔一笑,发出轻轻的鼻音:“嗯。”
好乖的姑娘。
终是一旁的顾怀瑾看不下去,提溜着谢鸢后颈衣物转身走,匆匆丢下一句:“林姑娘,退婚之事明日在侧厅再议,我着人送你回去。”
“别、别扯,勒死人了!咳咳咳咳......”
等到两人绕过院子的弧形拱门,林瑜目光还没收回来,怔神地望着人影消失处,不知在思考什么。
青衣丫鬟看了一眼拱门,又看着自家小姐,开口提醒道:“小姐,我们该回房。”
林瑜点点头,还是没舍得收回目光,声音软软道:“那个姑娘叫什么?”
青衣丫鬟跟着林瑜今早才进的顾府,人还没认齐,能想起谢鸢还是因为自家小姐在厨房拿糕点,颠勺的厨子在跟这位姑娘谈论后院里的大黄狗,认真想了想回话。
“回小姐。好像是顾大人从乡下带回来的侍女,叫、叫谢什么,哦,奴想起来了,叫谢鸢。”
*
七拐八绕,谢鸢跟着顾怀瑾穿过长廊到尽头最后一间房间,便是府里侧厅。谢鸢一路偷偷瞥向顾怀瑾,活像犯了事儿后被抓包的犯人。
侧厅雅致,一方檀木桌上覆着一块锦缎桌布,上绣着折枝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边缘饰以同色暗纹。牡丹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仿佛能闻见花香。
谢鸢以为顾怀瑾准备为方才自己偷听的事情兴师问罪,虽然无论订婚还是退婚都是顾怀瑾的家事,但是谁让他们说话的时候正好在亭下......罢了,属实是自己不该偷听的。
这边顾怀瑾还没开口,谢鸢就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连怎么开口都想好了。
不想顾怀瑾似乎比她还紧张,正色道:“和林瑜的婚事是祖母定下的,这桩婚事非我意愿,我已经和祖母提出将婚约废除。总、总之,你别误会,我不喜欢她。”
哦,为何跟我解释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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