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被晋军俘虏了,他的部下逃出来,摸到紫荆关,又被赫莫儒提前叮嘱的人杀掉,丢进了汹涌的拒马河中。
十月大雪,满山满谷白茫茫一片,蜿蜒马道像黑色的丝带。
幽州传来消息,三夫人、辰辰夫人与二王子、三王子,带着乌桓王的棺椁已经到达易州城。
明湘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炉子边烫羊肉,碗里是由芝麻酱调、干辣椒、许多香料、陈醋调和的蘸碟。
“怎么要葬到这么远?”维驹很惊讶。
苏先生不觉得奇怪:“风水好啊。”
明湘撤回一口到嘴的羊肉:“乌桓王信风水就算了,他们活人也信风水啊?”
可不要跟她说什么遗嘱之类的,乌桓可没有这东西,他们连父子相残都不会有人谴责,汉人那套礼教,他们不吃的。
“有野心的人,总是信风水的。”苏先生说完,吹一吹碗里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肉汤。
王室大驾光临易县城,驻守紫荆关的大将要去汇报军情。
赫莫儒釜底抽薪,把原来驻守的部队哄去易州见夫人和王子,而他的部下完全接管紫荆关,苏先生留下带兵,他也跟着去易州。
明湘跟着大部队继续东出,先沿着长城走了一段,又沿着拒马河谷走了一段,大山深处,看起来到处都是岔道,实则没几条走得通的。
多亏有紫荆关驻军带路,领着他们从山沟里拐了出来。
雪不停地下,大军止步的一段时间里,天地无声。
在明湘吃掉了最后一份胡麻饼后,前面的人马终于开始缓缓挪动了。
她满腹疑惑在见到冰河的那一刻,得到了解答:“原来是在过河。”
“好冷。”维驹被冷风一直吹,挨不过,认输地闭上了眼。
河面还没有完全冻结,非常大块的浮冰靠在岸边静止不动。
浮桥的铁索发出冰冷金属的响声,声音裹着风雪和湿气渗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过了河,又走半天,大家在一处近河的荒郊休息整顿。
维驹看天色要黑了:“还有多久到易州?”
苏先生拿出小道,优雅地剃下一块羊肉干放嘴里嚼吧:“易州就在对面,过了易水河,就到了。”
“咳咳咳!!”明湘被酒呛到了气管,嗓子眼火烧似的,“这是易水河啊?”
苏先生点头:“对,易州因易水而得名,先前我们在山下过的那一段河也是它。”
明湘打了个寒战:“噫——!想到它叫易水河,我感觉更冷了!”
维驹迷糊:“怎么会这样呢?”
“哈哈!”苏先生笑起来,“这条河发生过很悲壮的故事,那时候正是寒冬,荆轲从易水河里开燕国,前往秦国刺杀秦王,大家都知道他这一去回不来了,所以大家都来易水送他。这是一场赔上性命的豪赌,希望太过渺茫,国如累卵无力回天,彼情彼景,是以寒天写人心寒。”
维驹抿唇:“他死了?”
苏先生点头:“他死了。”
维驹追问:“他把秦王杀死了吗?”
苏先生摇头:“没有。”
维驹叹气。
“他最好的朋友高渐离,在易水河岸为他奏乐唱歌送别,”这时候大雪纷纷而下,明湘呼出一口白气,“后来高渐离也去刺杀秦王。”
维驹紧张地追问:“他杀死秦王了吗?!”
苏先生又说:“没有。”
“这个秦王,这么难杀!?”维驹好羡慕。
明湘点头:“当然咯!那可是始皇帝!”
“你……”维驹别扭地问,“很喜欢那位秦王?不想他被刺客们杀死?”
明湘哈哈笑了一声:“我两边都喜欢啊~维驹,你如果讨厌一个历史上的人物,那就先把他的平生都看过再想要不要为他生气吧。”
维驹依然惋惜荆轲和高渐离:“为什么……”
“怕你以后会生自己的气啊,气自己怎么生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气。”明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人是很复杂的,人当下的历史环境也是很复杂的,今天你要为他的一面愤怒,明天又要为他的另一面感动,这多耗心力,多累啊。”
“哦,”她读书多,维驹听她的,“我只是身临其境了,苏先生讲得太好,而且这里又是易水河,又是大雪天,好像要去刺秦王的那个人就是我一样。唉……”
苏先生向南遥指,他的目光穿越了茫茫雪幕:“不过易水送别发生在南易水河,我们身边这条是北易水河。”
“诶?不是这条啊,”明湘活动活动筋骨,“瞬间又感觉没那么冷了!”
维驹:“……”
这人怎么这样的啊。
大军就停在这里,虽然和易州隔河相望,却始终不能再前进一步。
他们在等王令。
午夜雪下得更紧了,风扑打帐篷发出噗噗声。
明湘睡不着,一躺下就是各种故事,一转身就想象见辰辰的场景,她想问辰辰有没有吃驴肉火烧。
帐篷外,已灭地篝火上堆起了雪。
塞北大同府外军营之中,大风大雪,千台哨火不息。
“快快通禀赵如晦先生,他的母亲王夫人到了!”小兵刚刚勒马,一阵疾风就从他身边挂过,连带着他的坐骑也受到了惊吓,扬蹄嘶鸣。
刚刚拉开哨卡的卫兵惊呼:“那是谁?!”
小兵木木说道:“……王夫人。”
说话间,快马进了大同,停在谋士府外,马背上的人头戴斗笠毡帽,背罩披风,腰间一杆短棍挑着葫芦,脚踏黑熊皮靴,将地上的积雪踩出两个大坑。
望着朝她跑过来的人,自报家门:“太原王瞰来也,我儿赵暄何在?”
赵如晦的娘来给他说亲了!
听说来得好嚣张,门房起初还以为她在骂人……
谋士府开始热闹起来,反正天也快亮了,大家醒来听了乐子,一个个也睡不着,都要出来看好戏。
“如晦兄!”好事者拉着还没清醒的赵暄,活像要成亲的是自己一样兴奋,“好事将近啊如晦兄!我先恭喜你了!”
赵暄刚出门,整在给披风系上结:“八字还没一撇,亲事要这么好定下,我早成家了。”
同僚想想也是:“说得有道理,不过以如晦兄的条件,定然不缺好亲事的。”
“借你吉言。”赵暄朝同僚一拱手,马上下楼接待母亲去。
王瞰在一个小厅中休整烤火,遮风避雪的装备都放到了一边,阔然大气的面庞让炉火烤得通红。
看见赵暄小跑进来,起身欢迎:“我的儿!”
“娘,路上如何?”赵暄摸摸他娘的手,挺热乎的,“饿了吗?我给你做碗面?”
王瞰掏出了她的一兜烤馍馍跟核桃仁:“还没吃完!你吃点?”
赵暄接过来,吃了一个烤馍馍片,又吃了一口核桃仁。
母子两人围着炉火聊家常,不亦乐乎。
王瞰双目炯炯,神采奕奕:“看到你的家书,大家都坐不住了,那真是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啊,给我小半天就凑齐了行头行囊,马跑得也够快的,路上遇到了点小摩擦,不过没出人命,你放心,为娘心里手上都有数的。”
赵暄点了点头。
“云家那姑娘你见过了么?要娘给你怎么说?接下还是拒了?”王瞰看他光吃干粮,又给他热了酒,“别噎着,来喝点。”
赵暄又喝了口热酒:“娘,帮我拒了吧。”
王瞰深深看他一眼,抿唇一笑:“我就说你没那么容易改性子,云公做媒,你一个孙子辈的,确实不好拒绝。这件事,娘一定给你办体面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江江表妹想嫁给你,已经在我们家住了小半个月,她听说你家书上提到的亲事,闹着也要来大同。”王瞰给他提个醒,“她可能已经快到了。”
这是他亲表妹,但凡犹豫一秒钟才拒绝,那都是畜牲行为。
赵暄一时间无话可说,又喝了口酒才道:“她聪明也懂事,心中有一杆权衡利弊的称,闹起来是故意的,太原太无聊了,不如大同是非多。来就来吧,她最喜不打不相识,如今大同有十万大军,那么多的好男儿,教她挑都挑不完。就算没有看得上的,打一天也累了,不会再有心思琢磨我。”
王瞰听完,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背:“不愧是谋士啊!”
乔恒涉雪而来,脚步声有些重,撩起了门帘,带进来一片白光。
他先对王瞰行礼,再说:“乌桓王三夫人、二王子、三王子和辰辰夫人带着乌桓王的棺椁到易州了。王墓地址选在燕都旧址西南方向,也就是黄金台附近。”
王瞰眯眼:“黄金台啊。”
赵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是啊,”乔恒笑说,“乌桓王想葬在黄金台旁,以表达自己想要永久招揽贤士的决心,确实是做给汉人看的。”
王瞰:“那地方风水也好,小乔,听说你和赵暄一同说亲的,你家人来不来?”
乔恒拱拱手:“伯母,家中长辈来不了,不过已经去了封家书,再等几个月也有结果了。”
王瞰看他和赵暄一个面相,就知道他们哥儿俩是一个意思了,遂不再提。
乔恒突然又起话题:“哎!伯母!”
“你想干什么?”赵暄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拦他。
乔恒笑了笑,把赵暄的手从自己的小臂上拿下去:“这么紧张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伯母不能知道的?你是不是心虚?”
王瞰狐疑看向儿子:“说得对,你一向坦荡。”
他不心虚,赵暄起身出去:“现在做饭有点晚了,我看看厨房今早做什么吃。”
乔恒不吐不快:“刀削面呗,还能是什么。”
小厅里只剩乔恒和王瞰两个人,王瞰鼓励他:“小乔,你要说什么?快给伯母细!细!道!来!”
大厨房果然做的刀削面,赵暄差两个杂役帮他送面去小厅。
他一出现,王瞰就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探究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吃面的时候也没消停。
没有人说话,赵暄也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对抗持续到三个面碗被杂役们收走,王瞰最先憋不住了:“我的儿!你与那位明湘姑娘到底有什么渊源?”
赵暄心上的忧虑和仇怨再次浓郁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真话来得痛快:“我们都记得前世的事,我们上辈子生活在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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