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王府,赵暄被晋王叫走了,一直到晚饭饭点还没有回来,王瞰也不在,赵家一个人都没有。
在赵家门前偶遇的明湘和乔恒两人,一时间无言以对,于是带着各自的下属去了谋士府大厨房。
正巧卢双林也在食堂吃面,乔恒就去跟他凑了一桌,明湘则与鱼雌挑了个暖和的地方坐下。
今晚有蒸荞面馒头、沙葱羊肉馅饼、面鱼鱼和猫耳朵,各种荤素浇头。
明湘先要了碗猫耳朵,让师傅给她浇上韭菜鸡蛋和羊肉豆腐丝,左右找了找,师傅问:“找甚呢姑娘?”
“腌菜啊,有吗师傅?”明湘对他抱以期待。
师傅摆了摆手,十分晦气:“没了,几个老头说要去太原,一大早过来连坛子也端走了。”
这给明湘气的:“真缺德啊这些人!”
师傅也早就释然了:“算了,我看他们也没几年了。”
明湘:“……”
这话她不敢接了,她还年轻呢,指着后面灶台上热腾腾的蒸屉:“师傅,再给我拿两个馅饼吧。”
师傅看着她那个海碗:“你先吃吧,别浪费粮食,这里头也有半斤呢。”
回桌上,鱼雌已经开始吃了。
明湘把碗墩桌上,凑过去好奇旁观:“你吃的什么?”
鱼雌给她看:“面鱼鱼。”
上面是经典肉臊子,明湘闻了闻,觉得没有赵暄做的香。
她边舀着猫耳朵往嘴里送,边在遗憾,今晚没吃上赵师傅的手艺,由奢入俭难,又恶毒地想,是不是晋王把人叫去做饭了?
当啷一声,明湘舀空了一勺,猫耳朵已经见底了。
鱼雌的饭还吃了一半,明湘顿了顿脚,起身抱着空碗去找师傅。
“胃口不错啊姑娘。”师傅惊讶中,递给她两个沙葱馅饼。
明湘回去坐着,看鱼雌吃面。
鱼雌吃得好好,抬头一看:“姐姐,刚才那一大碗一没吃饱啊?”
“吃饱了,这是饭后小食。”明湘爱吃沙葱馅饼,沙葱脆脆的,特别新鲜。
鱼雌:“……”
她磕磕巴巴说:“我、我没听过饭后、小食,我就听过,饭后消食。”
“唉?”明湘也怀疑起来,“好像是这样。”
但不妨碍她把两个馅饼吃完了,正好鱼雌也吃好了,两人结伴离开。
路上全是清冷的雪气,明湘呼出一口白雾:“好吃是好吃的,但是吧……”
鱼雌懂她:“没有如晦先生的厨艺和你胃口?”
明湘点头,开始称赞:“我都要怀疑,赵暄是不是在锅里放罂粟了。”
鱼雌说:“那个不能放!医术上说是迷魂物。”
“我知道我知道,”明湘赶紧安抚一级戒备的小鱼,“我就是形容一下,妹妹,别激动妹妹……”
回到家,鱼雌去烧炕,明湘抱着那袋板栗到床上去,又拿了个主编的椭圆小篮,开始剥板栗。
鱼雌生了火,也坐到炕床上来,腿上盖好被子,拿小刀拉板栗壳。
板栗壳和板栗肉之间有一层毛皮,有时候很好弄掉,有时候很难。
明湘剥到一颗难剥的,牙齿都咬紧了:“熟板栗会不会好剥一点啊?”
鱼雌动作越来越娴熟:“我觉得难剥一点。”
“但是生的太干了,中间那层毛衣好硬,扎指甲缝里好痛啊。”明湘嘟囔道。
鱼雌也心疼地说:“你放着,我来。”
那也太逊了,明湘不要:“就这点了,为了口吃的,我心甘情愿。”
鱼雌很少吃板栗,只想得到家里做过的:“这些板栗够多了,一份用来做糖炒栗子,一份用来做板栗炖鸡,一份用来烤着。”
“这个啊,放你们如晦先生手上,还有更绝妙的吃法呢。”明湘已经开始畅想了,“你就等着吧。”
鱼雌:“哇——!”
以前哥哥给她带过些如晦先生做的锅盔,可好吃了,现在能跟着明湘姐姐多吃几口,人生无憾啊。
第二天明湘没活儿干,一整天都呆在屋里,喝茶散步。
鱼雌也会做栲栳栳,她有独家浇头,在鸡蛋里加点杏肉增酸:“我们家口味偏酸。”
明湘竖起了大拇指:“我能吃酸!”
她好想腌酸笋,好想吃螺蛳粉。
日子也是好起来了,想吃的东西更多了,煮方便面也是很想吃的,煎个鸡蛋,加两个卤鹌鹑蛋,加一堆鱼丸、虾滑、宽粉、金针菇……
明湘大口吃着栲栳栳,脑子里已经被麻辣香锅的配菜给塞满了。
茶炉烧上了炭,水烧热了放一边泡茶,鱼雌又拿出了挂在后门的吊篮,从里头拿了两个锅盔,也放铁网架上加热。
明湘从外面回来,满身雪,像撒了糖霜的姜饼人:“还是没人回来呀。”
“中午吃什么呢?”鱼雌又拿针线和布料做起了手艺。
明湘去拿炉子上的锅盔,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搓着手指:“就这个吧,太冷了,少做一顿是一顿。”
外头下着大雪,屋里的两人没法看时间,全凭肚子饿来判断三餐时间。
鱼雌一只留意着屋外的那条路:“先生还是没有回来……我猜是晋王命他去处理流民的问题了,这么大的雪,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怎么撑得过去呀。”
“是呀,能有个小屋,遮风挡雨的,已经很幸福了。”明湘幽幽望着晦暗的屋顶,烛光照不到的地方颜色深黑。
她挠了挠头:“我想洗澡,洗头发。”
鱼雌头也不抬,还在做她的针线活:“这两天太冷了,洗澡洗头都容易生病,等出了太阳,我给你洗头哇。”
“谢谢,等出太阳了,我也给你洗,”明湘躺在炕床上,翘着二郎腿,“哎呀,什么时候出太阳啊,我好想洗澡,身上痒痒的,再不洗要长虱子了。”
谋士府的房屋没有暖气,就烧着个炕床,明湘恨不得长在床上。
这里的条件,着实简陋了。
鱼雌看出了她的落差:“姐姐以前住的什么?冬天暖和么?”
“特别暖和,”明湘无比怀念,“屋里啊,跟春天似的,比春天还暖和些,回家就得脱外衣。家里头随时都有热水,随时都能泡澡,你要是愿意,天天泡都没问题!还有洗头,洗完了就能把头发烘干,不会生病。”
鱼雌在灯下捏着根缝衣针,微微笑着,听得很入神,仿佛已经跟随明湘的描述,看到了那样的生活画面。
她想象出了一个几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在一座堪比晋王府一样气派的大宅大院里,在无数仆从的伺候下,饮食玩乐,一天能换好几身漂亮衣服,头发也被细心的仆从照顾得像绸缎一样好看,蝴蝶都来围着她上下飞舞。
那位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忽然偏头看过来,眼睛又大又亮,笑着跟她说:“如果你在我们那里,也能过这样的日子。”
鱼雌乖乖地摇头:“我过不了,我的国家很早就被灭掉了。”
“啊?!”明湘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你不是汉人??”
鱼雌说:“我是鱼国人。”
明湘:“虞国?虞国不就是山西……”
“不是不是,”鱼雌连连否认,“是我的姓氏国,小鱼的鱼。”
“哇——还有这个国家呢?”明湘感觉好神奇,“我从来没听说过,在哪里呀?”
鱼雌:“不知道,灭国几百年了,大家只知道曾经有一个先祖来了这里,传说是个将军,又听说葬在太原,于是就找了过来,看看还有没有他的后人在。等我们到了太原,就能去寻亲。”
明湘抱着膝盖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葬在太原呀?是攻打了山西?”
鱼雌摇头:“他是在山西做官的,但这都是代代相传的传说了,也不知道真假。”
闲聊到三日后的下午,大雪终于停了,天空忽然放晴,还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太阳。
鱼雌推开门,眼睛不禁眯了一起。
又白又亮的积雪像松散的沙堆一样倾泻进来,她紧急后撤了几步,看着立马融化在地板上的雪水感叹:“喔!好厚的雪。”
明湘已经套上了厚厚的皮靴,用围巾把脸和绒帽捆在一起,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穿着九层冬衣往门外挪。
两人拿了些钱,打算出门逛逛。
出门才走了几步,她们就听见扫雪的人在哀嚎,然后笑了笑,一踩一个坑地来到了谋士府大门口。
明湘看见班房外站着个轮值的下属,在陪他的上司卢双林扫雪,再走进些,发现他们不是在扫雪,像是搞类似冰雕的艺术。
“玩什么呐?”明湘凑过去。
月沈阳过得严严实实的卢双林停下铲雪的劳动,呼出一口热气,然后从袖子里扯出来一张纸,递给明湘。
纸上画的是地图,有山有河,就是没写字,明湘把脆脆的纸张转了个圈看,也没看明白:“堆着个?沙盘?这是哪?”
卢双林:“这是黄河两岸。”
不是几字型的黄河明湘看不懂:“这是哪一段的?”
卢双林:“河北的,从滑州到秦皇岛。”
“到哪儿?!!!”明湘尖叫。
“?”卢双林被吓一跳,没想到同僚会这么激动,“秦皇岛。”
他顿了顿:“你知道在哪?”
当然知道啊!明湘就是在秦皇岛年的大学……她足足吸了满肺的冷气:“黄河怎么会跑到那么北的地方啊?我没听说过啊!我只知道她老人家会去俺们山东嘞……”
卢双林还挺纳闷她对黄河的了解程度:“明湘姑娘,你也学过治河?”
“我就学过一点点的地理。”明湘比划,“就一点点,秦皇岛那地方,再往北就过山海关了。”
“呼——”卢双林吐出一口怨气,“是的,而且近几年特别冷,好几段河都能冻住。你知道吗?黄河一旦冻住,就变成能跑马的大路了。”
他的话在明湘听来,比这个雪天还冻脑袋,她牙齿打着架:“那……乌桓……岂不是……”
卢双林沉沉地叹息:“这是其一。其二,你也知道黄河这样流不正常,等洪涝季来了,一旦决堤,后果不敢想象啊。”
黄河的水,可以把河北山东淹个大半,粮食没有了,洪灾一过就是荒年,又是饿殍千里,鬼比人多。
明湘没有经历过饥荒,但是对饥荒的恐惧已经从基因遗传下来了。过去在网上看到“大饥,人相食”的史书句子都要皱眉许久,更不用说这个触手可及的当下。
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黄河上次决堤是什么时候啊?”
卢双林:“二十一年前,滑州一带决了几个小口,那里是最容易决堤的地方。”
“我去,”明湘险些爆粗口,这种有点年头的工程不上不下的,最容易变成薛定谔的决堤啊,“你是说,滑州一带还有可能在近几年决堤一回?”
他垂下眉眼:“如果晋王能出手,派人去滑州固堤防洪,就能保全河北乃至河南、山东的数百万黎民苍生性命。”
哦……明湘好像猜到了:“但是晋王没有答应你。”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赵暄快步走过来,一路盯着明湘看。
明湘眨眨眼嘿嘿笑起来:“你居然认得出是我?”
赵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当然。”
明湘点了点头:“哦!”
当初赵暄就是凭着明湘的眼睛把她“认”出来的。
明湘把黄河的图纸举起来给他看:“这是卢双林画的黄河。”
“是滑州到秦皇岛的地图,晋王没有同意在这个时候治理黄河,”赵暄把地图还给卢双林,“因为他还没有打算实控河北,如今的山西和前朝不同,在东出和南下之前,晋王要先控制整片阴山。”
卢双林低头痴痴看着他的心血:“河北百姓就要自认倒霉、听天由命了么?除了晋王,其他家都治不了滑州的黄河,把黄河改道回来,需从滑州开始。”
“把河北的百姓带走呢?”明湘说完就知道不现实,“好像也不行……”
赵暄叹道:“是啊,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土地,跑去别的地方当流民?更何况现在黄河还没发作。”
卢双林暗中观察着两人,他发现这两人说话不说官话,口音好像是一家的,不像山东山西,倒是更偏河北,可明湘说自己是山东人,而赵暄是太原人,他觉得好奇怪,但是又没办法描述这种奇怪。
他眼中奇怪的两人已经聊到了王瞰。
明湘问:“伯母去哪里了?”
赵暄说:“我娘送王清他们离开大同,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雪封路,现在还在赫莫儒的军营,等路上的雪清掉就能回来了。”
明湘不爱站着不动,说两句就开始踩雪:“你呢?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我吗?”赵暄跟着她的动静侧了侧头,笑了笑,“我把街上的流民送到附近的官窑安置了,这几天雪那么大,你都在哪里吃的?没饿着吧?”
这声音轻飘飘、软绵绵,不像平日那个翩翩公子的气质,卢双林听着有些恶心,转身继续扫雪,堆他的大型黄河沙盘。
两人互相分享了最近几日的伙食,明湘不愿鱼雌在旁边等太久,于是不聊了,和赵暄回收告辞:“我们去赶集了,你回去休息吧!”
但是赵暄又黏上来:“可以帮我买两斤红糖吗?谢谢你。”
明湘笑呵呵点头,觉得赵暄冻傻了:“行行行。”
赵暄目送明湘出门后,又在卢双林的雪堆旁站了会儿:“双林兄,你预计中的黄河下一次决堤是什么时候?也还是还滑州吗?”
“没错,”卢双林的眼睛又亮起来,“如晦兄还想知道什么,某知无不言。只要你能与我一同去说服晋王……”
赵暄一声叹息:“放眼滑州四方,我等只有邺城在握,距离滑州最近的山东军在瑕丘囤兵对峙,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晋王今年重心在塞北,不想现在和东南方动手。”
卢双林闷闷不乐:“打仗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滑州百姓要死了。”
与谋士府大门的沉闷气氛不同,大同城内的集市人声鼎沸,人人脸上都挂着总算能出来透透气的喜悦。
明湘河鱼雌两人大包小包,收获颇丰,准备到集市门口找辆车拉回去。
路口也是个小市场,有人充当人形喇叭,吆喝着,给他家的温泉汤场打广告,还有卖假花的,隆冬时节看见这样鲜艳活泼的色彩和姿态,别提多么幸福,一个贩夫挑着空担子从集市出来,乐呵呵买了朵别在头上,和卖花女互道发财离开。
马上就要冬至了,磨剪子的摊位排起了长龙,旁边正好是修剪头发的摊位,也围了三层,偶尔出来个人,有男有女,都在炫耀自己新做的发型,旁人又跟着起哄,引得他们一个个又跑去对面找卖花女买花。
明湘正看得热闹,下一刻人群里却吵了起来。
一个身量高大的女孩插着腰,恶狠狠地在骂面前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我就要这样剪,你管得着么?!”
中年妇人也不落下风:“你要剪回家自己剪去,师傅都说了不剪这样的,你这不是为难他吗?要是害你嫁不出去,你家里人还不跑来砸他的摊子啊?”
鱼雌惦着脚想看吵架:“什么情况啊?是把客人的头发修太丑了么?”
“不是诶,”明湘拉着她挤进去,“我们也看看,看看……”
女孩头发一甩:“我都说了不会出事的,我是丁零人!我们就是这样剃头发的!家里要是能剃我又何必跑这里来!师傅——”
师傅下一哆嗦,浑身抗拒,抵死不从:“不是我怕事,姑娘!你说的这种头型太丑了,我下不了手啊!”
眼看事情要越闹越大,他眼睛一闭,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刚才也看见,凡是经过我手的,哪个不整整齐齐?你非要我给你把脑门全剃了,那不是害咱眼睛么?”
帮师傅说话的妇人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做出一副欣赏不来的表情,围观的大伙儿也都开口劝丁零的姑娘:“没有强买强卖的啊,姑娘,你这确实为难师傅了,后头还有人排着队呢,别闹了。”
丁零姑娘很有脾气:“我排了那么久的队,谁知道他不给弄,那我这大半天时间白瞎了吗?不行,必须给我剪!”
师傅好为难,明湘高高举起手:“师傅师傅!你把剃刀给她自己修不就行了!”
周围人又纷纷点头:“嗯嗯,这办法也好。”
妇人也扒拉了一下焦头烂额的师傅:“你把剃刀给她自己弄!这样她是美是丑也不会过你的手了。”
丁零姑娘眼睛红了起来:“我们丁零人这么梳头已经成百上千年了,你们凭什么看不惯?看不惯就让你们的晋王别去我们草原呀,占了我们的草原,把我们都赶到这里,又容不下我们,剪个头发而已,你们汉人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鱼雌被吓得捂住了嘴:“这是,可以说的吗?”
明湘两眼放光,在人堆里上蹿下跳地挤进了核心圈,摘了围巾和帽子,一把拿起了师傅的大剪刀,嬉皮笑脸地宽慰丁零姑娘:“自己剪嘛,很简单的,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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