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薇回到府时,裴渡舟恰好已经进宫。
与他在一起这两年来,更确切一点说,是他与太子分理朝政的一年来,他每天都会进宫。
至于去做什么,江令薇并不清楚,他不爱跟她说这些。
但有时她会撞见记陆与罗玄两人抱着四四方方的木盒,偶尔的机会,她瞧见里面似是叠着一本本的黄色折子。
虽然只看到一眼,但她相信自己的目力,那些是朝中官吏每日送给他和太子处理的折子。
有一回她忍不住好奇问他,那些折子他都批阅过吗?
他当时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翼,道:“你猜。”
“老是让我猜,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猜不到。”她皱着眉,有些不太高兴。他总爱逗她。
“你猜的到。”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循循善诱,“若你是萧朝的主子,若你是我,当下的情况,两个你会分别怎么做?”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江令薇回想了一下,她回答的是,若她是王,怎么可能会安心让外人处理奏折,若她是权臣,皇帝又不是傻子,她怎么可能真踏踏实实地给人家批阅折子。
他笑了,“哦?那第二个你会怎么办?”
“皇帝让我批阅,君王的话是金科玉律,是旨意,我当然要遵从,但全批了,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想谋反,嗯……所以,捡一些不重要的折子,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她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在他点头承认后,她有些惊讶,就这么简单么?
“世上事本就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复杂,我的薇薇只要愿意去想,去做,那么,任何事都能想到,做到。”
虽然对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但只要是他说的道理,一般情况下,她都下意识地相信。
……
过了一会儿,吴管事送来几封信件,分别是五皇子与七公主派人送来的,江令薇拆开看了两眼,信中内容大差不差,都是对于不能帮她成为郡王的愧疚之意。
唯一有差别的是,与五皇子大大方方派人进府送信不同,七公主则是指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送来,说是七公主近侍青木忽然内急,而七公主恰又出府了,青木恐污了两位公主的情意,无奈之下才让别人送来。
对此,江令薇根本不信,她的七姐无非就是怕太子知道自己拉拢人,才出此下策罢了。
花了些时间写好回信,吴管事又呈来一串初具雏形的紫檀木念珠,足有一百零八颗。
“主子吩咐,需要您再雕一些图案。”
江令薇默默接过,这是做给皇帝的念珠,他早上说过,需要她亲手雕琢。来到卧房的书案前,上面已经准备好了雕刻工具。
经过宫中一遭,她已经没了睡意,打开窗户,让光线照进来,随即安静地坐在垫子上雕刻念珠。
她的这门手艺是裴渡舟之前教的,做出来的算不上多么精致,总之能看。
外头细雨纷落,她神情专注,不时用绸布包一会儿手指。念珠精巧,她刚开始把握不好力道,白皙的指尖已经渗出了血。
然而,她只是匆匆止住血,眉毛都没动一下,继续雕琢。
做着做着,她脑海里不自觉忆起皇帝的样貌,除了那双看不透的眼睛,全身上下漏出来的皮肤跟枯死的树皮没什么两样。
裴渡舟说得对,她的父皇便是因局势装病,五十多岁的人,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只脚踏入了棺椁。
时间倏忽而过,很快便到了晚间。
裴渡舟处理完事务回府,一踏入殿内,便见她仍拿着念珠细心雕琢,不时抿一抿唇,揉一揉眼睛,那双手远远看去一片血红。
心间蓦然一缩,他大步来到她身后,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欲抬手继续雕的动作,“为何不涂药?”
江令薇听到声音回头,闻言略有些不解,不是他自己说手上最好有伤口,才显得诚心吗?
裴渡舟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舍本逐末!再显诚心也没你的手重要。”
本想辩解几句,但见他面色冷峻,眉峰紧蹙,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最终她识趣的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裴渡舟拿过案上备有的药膏,扭开瓷瓶,修长的指尖抹了点,沉着脸拉过她的手。与他面上神情相反的,是他涂药的动作,又轻又柔。
即使如此,清凉的药膏渗进皮肉时,江令薇还是不可避免嘶了一声,有些刺痛。
裴渡舟放轻了手劲,狭长眸子盯着她不自觉皱起的面孔,“原来你还会痛。”
清冷的嗓音压抑着怒火。
之前砍中脖颈差点没命,现在扎中指尖,手指头通红一片,总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看了就让人火大。
“我又不是铁做的,自然会痛……”在他阴沉的眼神下,她声音逐渐变小,眸子移开,不敢看他。
裴渡舟定定看了她半晌,在她头越垂越低的时候,敛眸执起她的另一只手,语气冷得出奇,“不是铁打的,你是木头做的。”
不会痛,没心没肺。可不就是个木头。
江令薇有些不服,想反驳,却在看到他抿直的唇线,与外袍上沾的水珠时,关心的话脱口而出,“渡舟哥哥,你今天去哪了,是冒着雨回来的吗?”
进宫也不需要一天,剩下的时间难道都待在丞相府处理事务,或是在为她绸缪将来吗?
话语里的关怀不含一丝虚假,裴渡舟当然听得出来,胸膛里积聚的怒火蓦然散了大半,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缓和了语气,“你说呢?”
他每天做的事,万变不离其宗。
都是为了谁。
怀里突然扑入一个温暖的身体,腰身被紧紧抱住,她低闷的声音透过层层衣衫,渗进肌肤,“是我太笨了,没理解你真正的意思,你这么疲累,事事为我,我还让你操心……”
“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被她贴着的肌肤忽然间烫得厉害,那温度蜿蜒而上,如浪潮似的奔流进心头。
裴渡舟觉得自己浑身滚烫,浓密如鸦羽的长睫轻微颤抖,此前因她没心没肺而生出的不安与怒气通通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日下午有事去了趟皇城司,回来的路上马车坏了,他没有等记陆去买纸伞,直接策马赶着回来的,雨虽然有些大,但他不在意。她从漠北回来那一日,其实他晌午就去了公主府。
这二者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见她。
无时无刻。
他默了半晌,让翻腾的情绪冷静下来后,才抬手轻抚她的头顶,“不让我操心,你打算让谁操心?”
语气是惯有的冷淡,却罕见的有些哑。
江令薇不知他心中所想,下意识否认道:“我哪有这个意思。”
“没有最好。”
又是一句含着赤裸裸威胁的回答,但后两个字仔细听尾音似在上扬。
她是了解他的,知道他的气已经消了,此刻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她放开悬空在他腰腹的双手,别过头仰视他,“你还没回答我,你吃饭了吗?”
裴渡舟眸中总算浮现淡淡笑意,“没。”
他知道她,吃饭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只会问重要的人。
他是重要的人。
……
不多时,侍从在外间的圆桌上摆好了饭食。
江令薇下午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因为手不方便,是少隐找府中下人喂她吃的。
裴渡舟用膳时也是慢条斯理的,端坐在那,动作不紧不慢。
鲜嫩清香的菜肴在他眼中掠过,却没留下一丝喜爱或是厌恶的波动,只有淡淡的平静。仿佛吃饭,只是身体需要。
因为需要,所以去做。
并不像江令薇那般,吃到喜爱的吃食,有一种由身到心的满足感。
她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内心嘀咕,明明他才是个木头。
“在骂我什么?”他冷不丁开口。
她心头一跳,神情无辜地摇头,“没骂你,我怎么敢骂你。”
他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她生怕他没完没了地追问下去,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这个好吃。”
她用包着绸布的手指了指其中一道色泽诱人的肉菜。
裴渡舟怎会看不出她在转移话题,眸中划过一抹不明显的笑,夹了一块肉喂至她唇边。“张嘴。”
江令薇一愣,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让你吃。”
裴渡舟挑眉,“真不吃?”
闻着嘴边的丝丝肉香,江令薇抿了抿唇,乌黑的瞳仁看看肉,又瞅瞅他。最后,听从本心吃下了那块肉。
“好吃!”她忍不住夸赞。虽然不太饿,但确实很好吃。
见她瓷白的侧脸,裴渡舟情不自禁地抚了抚。知道他劳碌一天还冒雨回来,她心头难免微涩,想了想,慢慢贴住他手掌,学着他从前的样子蹭了蹭。
裴渡舟眉宇更加温和,“今日见过陛下了?”
提起这件事,江令薇总算想起宫中的事情,面上略带惊讶地道:“对。但是我没想到,他的眼睛竟然和我的很相似。”
“世上那么多人,你们之间又流着相同的血脉,眼睛长得像也不足为奇。”裴渡舟淡定地啜了一口茶。
江令薇若有所思地点头,初见皇帝眼睛的惊愕在他三言两语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室内烛火明亮,裴渡舟漫不经心地搁下茶杯,未曾被烛火映照的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向来透亮的琥珀色瞳仁此刻却被几分阴影覆盖,遮住了其中的情绪。
若无那双相似的杏眸,她也不是这样直白的性子,皇帝再渴望亲情,他也不会让她去日日拜见。
因为那没用。
……
接下来的十几日,江令薇日日清早进宫拜见皇帝。雕刻念珠是个精巧活计,她还没有做完。而手上的伤口虽然涂了药,但还是能窥见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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