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弦音把文件夹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
白纸黑字上那几个字母却清清楚楚地,连变都没有变化一下。
纸页翻动卷起的气流在车内涌动,一旁的Alex斜眼睨她,说道:“车内不如外面凉快?需要开冷风吗?”
傅弦音没有理会他这句玩笑,用力把项目书合上。
文件夹硬质的封皮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傅弦音扭头看向窗外。
积雪化得不是很干净,路边还有一些没化完的碎冰。碎冰早已不是雪白的模样,外层不知是积了灰还是滚了泥,灰扑扑一片。
她忽然就开始莫名地烦躁。
回程的路上倒是很顺利,傅弦音到最后一个服务区的时候又跟Alex换了一下。车子一直开到了Andrew的家,傅弦音像模像样地帮Alex搬了几件还算轻的行李。
她之前和Andrew说的是送Alex回来这天就在他们家住下,毕竟第二天就是圣诞节。当时傅弦音是觉得再折腾一趟也怪麻烦的,早一天来就早一天来好了,结果真到了这一天,她才忽然开始后悔起来。
白纸黑字上那串字母像是被人用烙印刻在了她身上。
傅弦音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喘息,来适应身上这块突如其来的烙印。
来都来了,忙肯定是要帮的。
傅弦音做饭天赋一般,不过这么多年,养活自己的手艺肯定也是够的。Andrew的太太Mia做的都是比较传统的节日庆祝那挂的西餐,傅弦音帮她准备好了之后的食材,又挑挑拣拣,选了一部分留给自己。
Mia看着她沉默地帮着收拾,问道:“来的路上和Alex吵架了?”
傅弦音:……
她扯了扯嘴角,说:“没,当然没。”
和Alex有什么架好吵的,这小孩咋咋呼呼得像只大型犬,虽然有时候贱嗖嗖的,但Andrew和Mia把他教得很好,那些该有的礼节和教养一样都没有少。
傅弦音在这边帮忙,Mia忽然离开了,过了约莫十分钟,她从楼梯上走下来,手中拿着一瓶酒。
Mia把酒递给傅弦音,说:“心情不好可以少喝一点,这酒不错的。”
傅弦音看着那瓶崭新的酒,哑然。
可她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Mia看出她情绪不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客气。
傅弦音礼貌地道谢,拿着酒去了门外的小院。
她拢了拢衣襟,把酒瓶放在地上,拿着笔记本点了又点,看了又看。
直到页面上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时,傅弦音才彻底死心。
侥幸被尽数浇灭,接口也全被掐死。
不是什么同音同名,就是他。
就是顾临钊。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看清了页面上那个人后,傅弦音忽然感觉心口堵着的一团气在慢慢散开。
她开了酒,倒在杯子里,才喝了几口,就感觉身旁似乎来了个人影。
Alex拉过椅子,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傅弦音瞟了他一眼,问:“Mia允许你喝酒?”
Alex抗议:“嘿,我都已经毕业了好吗?她怎么会不允许?!”
他问:“外面好冷,你怎么不进屋?”
傅弦音随口瞎扯:“试验进度不太顺利,吹冷风脑子清楚一点。”
Alex“哦”了一声,喝了口酒,却也没进屋,而是就坐下了。
过了半晌,他才语气不明地问:“你要回国了?”
傅弦音还没说什么,就听他接着问道:
“还会回来吗?”
“你这是什么问题。”
傅弦音笑:“我还没毕业呢,我当然要回来读书啊。”
酒杯放在玻璃制作的茶几上,底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Alex忽然问道:“你有多久没有回去了?”
傅弦音晃晃酒杯,说:“今年是第六年了。”
Alex说:“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回去了。”
从他认识傅弦音到现在,傅弦音似乎极少在他面前提到过“家乡”之类的话语。
就仿佛她从出生就是这样漂泊,像一株浮萍,无根无依。
雪好像下得比刚才大了一些,傅弦音一口一口地抿完了杯中的酒液。她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液体在杯中盘旋环绕,贴着杯壁,又一点一点落回。
傅弦音的声音听起来缥缈无形,仿佛被风吹一下就要散掉了。
她说:“一辈子那么长,哪里说得准呢?”
酒一口口的喝,浸润了喉咙,又顺着流到胃里。
身旁,Alex在不停地说着自己大学的生活。
讲他的学校,讲他和朋友一起去打橄榄球、玩飞盘,讲他考试前通宵复习,在最后却仍无法收获一个令他满意的成绩,还讲他在学校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到了最后,他似乎是喝得有点多,都开始和傅弦音讲他小时候的事。
Alex讲他拿到驾照的当天,带着一家人开车上山看星星。
“你知道吗,Yin,我当时差点撞到一只鹿,Mia她吓得不行,一直在车里尖叫。”
傅弦音听得津津有味。
Alex或许是不满意只有自己在说,他端起酒瓶,给自己见底的酒杯里又倒了一点酒,说道:“你呢,你也讲讲你的故事。Yin,我几乎不知道你的过去。”
或许是和当初面对章桐一样的原因。
对于不知道那段过往的人,傅弦音反而更能从善如流地讲出过去的事:
“我高中的时候,和一个人上山看过星星。”
“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他带我去看了半人马座的流星雨。在山顶的时候,我亲了他,然后我们在一起了。”
傅弦音本以为会听到Alex的惊呼,没想到他只是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道:“所以居然是你主动?”
傅弦音说:“是他主动。”
Alex说:“可是你说是你亲了他。”
傅弦音说:“那是我做事不经过大脑思考,那时候年纪小,太莽撞。”
Alex说:“那就是你主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揪着这一点不放,傅弦音看着他面颊上腾起的薄红,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谁知Alex拿起酒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下一秒,他转过身,看着傅弦音,说了句:
“所以你不回国,是因为他。”
“咳咳咳——”
傅弦音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她手忙脚乱地平复好呼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Alex又说了一句:
“你忘不掉他。”
傅弦音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频次似乎增加了。
她下意识就想要拿起桌上的酒瓶看一看,想看看她到底摄入了多少酒精才会成这个样子。
转头就对上了Alex带着笃定的表情。
他眼里似乎被蒙了一层雾,叫人有些看不清楚。
可视线却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他重复道:“你忘不掉他,你的心里还有他。”
傅弦音回得很快:“我和他已经分开很久……”
她蓦的顿住了。
没说完的话被吞在了喉咙里,视线内纷飞的雪仿佛也停住了。
她坐在躺椅上,指尖还捏着那个盛酒的玻璃瓶,冰冷刺骨的凉意顺着一路向上,将她混沌的大脑刺得清明。
她忽然明白——
她是在逃避。
Alex问的是她是不是忘不掉,是不是心里还有着那么个人。
问是或不是,那么也只需要是或不是就可以回答。
不需要绕一个弯子,不需要讲这些莫须有的理由。
傅弦音忽然咧开嘴角,笑了。
她因慌张而逃避。
她因心动而慌张。
年少时嘴硬,总是不想要心去超出自己的掌控。
于是心动模糊成慌张,慌张又曲解成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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