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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山顶烟火自那夜起,每夜都按时按点在顶上炸开,殷家众人每晚到了时辰便聚在院中看烟花。
光看无味,真娘亲自动手备上果子点心和水酒,夜夜都在庭院中开赏“花”会。
先时是吃各色甜点心,等甜点心吃腻了,又架起火炉烤蜜甘薯和盐毛豆,最后连酒糟小螃蟹和酥炸小银鱼都拿出下酒了。
真娘感叹:“那位贵人可真喜欢放烟火?说不准要放到十七,明儿要不咱们切点猪头肉,卤些猪尾巴下酒罢。”
她一面说一面挽住了岳氏的胳膊,岳氏调理这些很有一手,比苏州玄妙观前百年老字号做的还好更。
她捏捏真娘的面颊:“我就知道你必要馋这一口,早就卤下啦,切着吃就成。”
庄上预备好年节要吃要用的各样事物,殷慎却迟迟没来,岳氏眉梢渐染忧色,一处看烟火时都止不住走神。
真娘看出来了:“嫂嫂,要不你回城一趟,家中要有事也离不了你的,还得把宽哥儿接来呀,官衙都封印了,宽哥儿还不散馆?”
岳氏飞快看了眼朝华,斟酌着道:“宽哥儿正是用功的时候,先生便多留他几天,又布置好些功课……”
殷宽是殷家这一代的独子,殷家上代便没有姨娘通房,只得殷慎和真娘兄妹两个。
到了这代,殷慎与岳氏年少夫妻就共支门楣,更加情深意笃,房中再无别人,一子二女都是岳氏亲生。
真娘记忆中,此时殷家该有殷宽和殷慈两个孩子了,可她回娘家十来日了,一个也没瞧见。
岳氏推说殷慈送到娘家跟表姐妹们团年去了,殷宽在学里还未散馆,真娘这才问起殷宽来。
四十多岁跟三十多还能勉强装一下,可要到哪儿找两个六七岁的男孩女孩来?
真娘点点头:“嫂嫂也别对宽哥儿太严苛了,他还小呢。”
岳氏笑着抚抚真娘的鬓发:“知道你当姑姑的心疼侄儿,这样,我回城一日,年前必回来。”
岳氏在走之前悄悄对朝华说:“朝朝,你娘连宽哥儿都问了,怎么……”
怎么一句也没提起容寅?甚至都没提要回容家。
要说她忘了,那也该都忘了才是,可偏偏她还预备了礼物,给楚氏的那份加厚几层
。知道备年礼,却不提要回容家,甚至还留下朝华。
这确实顺了岳氏的心意,可越顺心,岳氏就越担心。
岳氏本想等丈夫来了,他们三人在一处商议商议,要怎么探探真娘的口风,偏偏丈夫那头有事耽搁。
这正是朝华的心病,从在余杭登船起,娘就只写过两封信给爹,一封是告诉他进京了,一封是说她要回娘家。
这三个月间,不说制衣制帽,连谈也没再谈起他。
朝华甚至特意吩咐唐妈妈,留心娘有没有提起过爹,一次也没有。
唐妈妈要比岳氏更担心:“姑娘,会不会是夫人的病症又重了?原来天天三哥二字不离口,说不提就不提,一个字也没提起过。
朝华正不知要怎么与真娘谈起,夜半真娘抱着枕头悄悄叩开朝华的屋门。
“我见你屋中还有亮光,想来还没睡下,咱们今儿一块睡好不好?
朝华坐下灯下正看庄宅图,离开了余杭,她还是得有块地方安置哑娘几人,她在汤山住了几日,觉得这个地方不错。
便托纪叔去看这附近还有没有空着的庄子,越僻静越好。
年前官衙都不当值了,中人们却没歇着,听说有生意,赶紧将图纸送来由买主挑选。还与在余杭时一样,朝华看定了两处,明日想去看看。
她还想带上真娘。
真娘不等朝华,自己先钻进被窝里,还伸着头看了眼熏笼上的湿布,又蛄蛹进被窝:“这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干了。
只要忘了挂湿布,第二日起床鼻腔也干,喉咙也干。成日里吃梨汁润燥,几天功夫吃了得有一筐梨。
甘棠本来在灯下做针线的,知道夫人过来必是有悄悄话想跟姑娘说,收起了绣箩:“我再给屋里添盆子水,明儿让厨房晚些预备早膳。
真娘笑着应了:“对了,明儿我想吃羊肉白菜馅的包子,还有浑糖蜂糕。
甘棠记下,熄掉外间的灯火,只留内室两盏,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朝华早就洗漱过,散着长发吹熄暖炕桌灯,也往被中钻。
刚把被子掖好,真娘就凑了过来:“阿容,我有件大事,我不敢跟我嫂嫂说,我想先问问你。
朝华心头不知为何倏地一紧,她望下暖灯下真娘的
脸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喉咙中挤出来:“什么事?”
真娘紧抿着唇眉间忧色重重盖着暖被的身子起伏好几下从口中迸出一句:“我想跟你三哥合离。”
朝华若非躺着此时也要觉得晕眩。
“你……你什么?”
说出了最难启齿的第一句后头的话接连从她口中吐出来:“我想过了他愿意去哪儿是他的事可他不该让我独自在家苦等。”
“我离家成婚离开哥哥嫂嫂的身边是想过更快乐的日子不是像这样看不见摸不着出了事连一块儿商量的人也没有……”
阿容退亲她急得口中生泡夜夜不能安眠
“在容家这几年我都是依赖你依赖大嫂也依赖婆母宽和他呢?”
若是她没遇到楚氏没遇到阿容运气要是再坏些碰上个稍恶一点的婆婆?那她独自在容家又当如何?
“我想嫁他时是实心实意想嫁给他。”真娘满面认真“我如今想合离也是真心实意要合离。”
她从自己的被窝里伸出手来探到朝华的被窝中摸到朝华的手因朝华指尖冰凉真娘还微蹙了蹙眉头。
摸摸褥子是暖的被子也是暖和的只当她是方才坐在炕桌上写字还没缓过来还搓了搓朝华的指尖。
“你放心我虽是同他合离但你跟大嫂的好处我绝不忘。”
看朝华半天没开口真娘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朝华喉头哽住半晌才哑着嗓子:“你是从何时起这么想的?”
真娘在被子里动了动沉默片刻低声道:“从他娶了我却又抛下我一人去游学起。”
真娘声音极轻却很坚定。
朝华阖上双目她全明白了。
母亲刚成婚不久就已经想要合离可却偏偏……怀上了她!
因为怀上了孩子又天真的以为忍耐着生下孩子就会好可她等来的是丈夫再次出门还带回了一个怀孕的妾室。
为了孩子她又再次忍耐压抑着过了几年正常的生活才终于“病”了。
朝华调动全身的力气吹熄烛火她背对真娘只觉面颊冰凉一片。
漆黑中真娘只能瞧见一团影子,她从被中伸出胳膊将朝华紧紧搂住:“你别伤心,咱俩的情分不变,以后我就在上京,你也在上京,还是能时常见的。
春帷宴,纳凉会,赏枫赏雪,一年四季总能见面。
朝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她摸索着从被中伸出手去,紧紧握住真娘。
一前一后,两只手相扣,仿佛一个拥抱抱紧了朝华。
……
第二日一清早,朝华就轻轻起身。
也许是说出心中深藏的秘密,又得到朝华的认可,真娘睡得又沉又香甜蜜,软被拉到唇上,眼睛深深阖着。
朝华轻挑开床帐,小声洗漱穿戴,悄悄掩门出去。
推门便见雪积岭上,松含飞霜,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夜的雪。
天色太早,只有甘棠和沉璧已经起来了,天冷,小丫头们便都贪睡,甘棠去打热水,沉璧正在院子里练渔叉。
看见朝华站在院中看雪,甘棠微惊:“姑娘怎不多睡会?
还以为姑娘跟夫人要夜话,早上必要迟起的,厨房那边还没做早膳呢,又着急忙慌要把几个丫头叫起来。
朝华摆了摆手,仰头望向山间松雪:“不必,我想上山顶去。
甘棠刹住脚步,只听语气就知姑娘有心事,沉声应道:“是,总要带些软毛毡,再带点热点心垫垫饥。
上山的这一路,朝华都走在最前面。
山间时不时能听见积雪压断竹枝的声音,有时是簌簌几声轻响,有时如花炮爆开,“噼啪一声粗竹就断在了石道上。
朝华不等沉璧伸手,自己上前移开断枝。
登到半山,抬头就见不远处山顶升起白烟。
甘棠正在忧心姑娘一清早起床水米都没沾牙,指着白烟道:“会不会是山顶行宫里的贵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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