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才12月30日。
后天才是新年。
林嘉恒这个大小月都分不清的人,不知道12月还有31号,还以为明天就是新年呢。
我和他坐在保姆车的后排。我在玩蛋子派对,他优雅叠腿叠手,戴着库洛米眼罩在睡觉。
嘎达嘎达。
咔咔我的小啾啾。
搞快点搞快点。
林嘉恒把眼罩一摘,咬牙切齿,“把你的死蛋声音关一关。”
我这局正开到一半,被他吼得吓一跳,手机里的蛋子也掉了。我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撇撇嘴,缩起身体。
“哥,我玩完手里这局就不玩了。”
林嘉恒这才把眼罩重新戴上。
从林嘉恒家开到迪士尼要将近一个小时。林嘉恒继续睡觉前,和我说不准再打扰他,不然就把我和死蛋子一起扔下车。
游戏没玩多久我就开始头晕。但由于睡了整整两天,我一点也不想闭眼,就撑着下巴看林嘉恒睡觉。
林嘉恒其实很适合去当idol。长相身材年龄都非常适合。每天只吃一顿,饭量只有一拳头,还几乎不吃中餐以及其他over-cooked的食物,从公司回来无论多累雷打不动必上一节塑型课,练得腰臀比跟漫画主角一样,连睡觉都有偶像包袱,跟随时都有狗仔跟拍、生怕被拍到丑照似的。
但仅仅过了五分钟,林嘉恒睡着睡着呢,就把嘴张开了。
不行,这是口呼吸。pass掉。当idol可不能口呼吸。nono。
我趴在椅背上,看着那两片薄唇因为林嘉恒的口呼吸,开始慢慢皱皮,像两片放久的干巴橘子。我从车里的零食箱里翻出一包怪味跳跳糖,拆开,往林嘉恒嘴里投了一颗。
噼里啪啦。
林嘉恒没醒。
我又投了一颗。
节奏很动感很清晰。
一打一一打二一打三。
我拿手机录了下来,准备以后做歌当节拍用。
林嘉恒还是睡得很香。
他嘴里的跳跳糖化开了,我靠近闻了闻,是香香的甜橙味。不要这个换一个。我在糖果袋里找了找,准备找到颗鼻嘎味的再投进去。
林嘉恒突然闭上嘴,跟那个鳄鱼嘴游戏似的,我手指差点就被他咬到。
他像是透视眼一样,凌空一抓,把我拽到他膝盖上。
“给我睡觉!”
“哥人家睡不着。”
“睡不着也给我睡。”
睡不着啊哥。能睡着我早睡了。
林嘉恒继续睡,这次合上了嘴,但还把我死死按着。我就躺他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玩他的外套拉链。
“哥,所以你本来打算一个人过新年吗?”我戳戳他。
“你不是人吗?”
原来没睡啊。
“哥,你不要凶我好不好......”
“林嘉茉,老爸已经不在了,你这样讲话是要给谁听。”
什么老爸不在了。
“哥你不知道这样说话很有歧义吗?”
“没有歧义。”
林嘉恒语气稍沉,把眼罩上移到眉骨,低头看我。
“哥,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没有歧义。老爸怎么了。”
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渐渐从他眼里找到了答案。
“我本来想晚点和你说的。不过明天就是新年了,早一点晚一点都一样。”
后天才新年啊林嘉恒。
我以为林景盛只是跑到国外了。虽然他一走了之,极其自私和不负责地把债务都丢给了我和林嘉恒,但至少我在林家的时候他对我很好,至少那一年他是真的有在把我当继承人培养的。我恨林景盛,但远远没到他死了我会载歌载舞的地步。
如果林景盛也出事了。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
哦,如果同父异母的哥哥算亲人的话,那我就只有对我凶巴巴的林嘉恒了。
“不准哭。”林嘉恒指着我的鼻子。
他不说我倒没什么感觉,他一说,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
我侧过身,挪了好几下,把脸埋进他的肚子。
好软。
“哥哥哥哥。”
我发出的声音很闷。
林嘉恒本来想推开我,手都放我肩上了,听到我叫他,又没推我了。
他拿出手帕,面无表情给我擦眼泪,一点也不温柔,把我脸擦得挤眉弄眼的。
“你今天还想去玩吗,你要是没心情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去。”我说。“但剩下来的事,等我们回来你再和我说。我现在只想好好玩,好吗哥。”
“好。”
后半段路林嘉恒没睡。
我倒是躺他腿上小睡一会儿。醒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件薄毯,他闭着眼,在轻轻拍我的背。
迪士尼今天全是人。大家都放假了。明天后天还不知道要多成什么样。
好久没来了。东京的迪士尼我没少去。但上次来香海市的迪士尼,还是小学六年级老师让和同学六人组队来做课外作业的时候。我妈给我两千块,让我请同学吃饭和同学搞好关系。结果人家说,谢谢你啦林嘉茉,但是我们家里面不让吃垃圾食品哦,不好意思。结果转头我就看见他们几个手拉手去另一家店吃炸鸡可乐了。
我妈那个时候把问题归结于她直播卖货。问我会不会觉得她丢人,如果真的影响到我了,她就不每天九块九上连接做直播了,考虑换个正经工作挣钱。毕竟我学校里的那些小孩个个都是人精,他们的家长很多非富即贵,而那个时候的网红和网络小丑没什么区别,大部分人看不起直播带货这种抛头露脸的的工作,更看不起我妈这种“三观不正”“歪风邪气”的女人。
反正和网上说我妈是“心机外室”,说我是“心机庶女”的人没什么区别喽。我从来就没觉得我妈丢人过,但我那时不懂庶女是什么意思。我挠挠头问我妈,什么叫庶女。我妈说庶女就是淑女的谐音,淑女就是爱读书的女孩,让我多读书,不要辜负网上叔叔姨姨们的期望,一定要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长大后,我无意间在猎奇——探索人类精神病频道看到个嫡庶神教剧才懂个大概。
我拉林嘉恒去玩抱抱龙冲天赛车。
路上有人和他要微信,一看竟是老同学。
“嘉恒,好久不见!”
我躲到林嘉恒背后,小声学道。
“嘉恒,好久不见~“
“嘉恒,上次看见你是什么时候了,我想想,还是去年巴黎圣诞!”那个人走过来,“我今年回香海的时候,本来想和你联络,但发现你把我微信删了。问了一圈,结果你把大家微信都删了,这是为什么啊嘉恒?”
“不为什么。”
“难道说因为你那个私生女妹妹的事?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对你说声抱歉,毕竟她在圈子里向来都是被排挤的,听小道消息说,还和陈家有过节。我们也知道你向来和她不和,所以才说出那些言论,因为我们觉得你看到她出事应该会很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应不应该高兴?”林嘉恒说,“既然毕业了,各位也就不会联络了。以后实在真有那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要共事的话,再临时加回来好了。但偶遇就不必加了。”
“嘉恒,你别这样冷漠嘛。”
那个人要上来拉扯林嘉恒,被林嘉恒玩躲避球一样灵活躲开了。
“先走了。”
“哎,等等,嘉恒!”
那人又追上来。
“这是你……什么人?女朋友?”
我提起羊毛衫的领子,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起进衣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眨了眨,看着林嘉恒。
林嘉恒转过身,也把我转了过来。
“如果你要道歉的话,不用和我道歉。直接当面和她道歉。”
“哥,没关系的……”我拉拉他的袖子。
道歉不道歉的,我一点不在乎。这些虚情假意的道歉对我来说分文不值。
我只是觉得,这种桥段真的好像小学生吵架。好尴尬。尴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原来林嘉恒除了上世纪故弄玄虚的文艺片,也偷偷有在看偶像剧。
“原来是……原来这就是妹妹啊。抱歉,刚才的话,只是玩笑话。还请……”
玩笑话。哄谁呢。呕呕呕。
“哥,我们走吧。”
林嘉恒头也不回,拉我就走。那个人话都还没说完,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一时间下不来台。
哎。
我觉得就他这么臭屁,估计平时得罪不少人了。只不过都碍于林家家大业大不敢发火。但是我们家都破产了,老爸也没了,他还这么臭屁,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报复。哦对,他妈妈家又没倒。他又不是我,只有老爸一个靠山。没了就没了。
虽然我也一直在给自己心理暗示,但其实,我还是不能这么快接受老爸也没了的事实。
但好像又都不重要了。
想到我之前用林嘉恒微信卖了两百五十块的事。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哥,你之前是不是经常收到微信好友申请。”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了。
“那个人不是说,你把好多同学都删了嘛,所以他们之中肯定有想把你加回来的啊。”
“所以我直接禁止加好友了。”
“噢噢。”
“林嘉茉我还不是不明白你这么问的理由是什么。和你没有关系的事你才懒得问。”
“我就问问嘛。”
“所以和你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真的哥~”
“无所谓。反正我现在禁止一切人加我了。”林嘉恒说。
“哥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删他们是不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
“就比如,他们有谁用过我表情包,你就删了。对不对?”
“林嘉茉,我希望你不要太自恋。”
“哥哥哥哥。”
“闭嘴。把安全带系好。”
我和林嘉恒坐在最后排的位置。
我说哥你不怕吧。
林嘉恒说我都敢坐他有什么不敢的。
结果刚开始晃,他就受不了了,两眼紧闭,面色惨白,把我的手握得生疼,怂得不行。
等我们下来的时候,林嘉恒发型都乱了,直接说他不玩了,要玩我自己去玩,他要回车上休息。
我说那好吧哥,其实我也不想玩了。因为我想起来香海迪士尼没有蹦极。我想去玩蹦极。
林嘉恒问我你真的想蹦吗。
我说真的啊哥我要蹦。
林嘉恒让我上车。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到了个可以玩蹦极的地方。
林嘉恒白着脸跟我下来,看着我签了蹦极前必签的协议书,然后非说要看我跳完再回车上。
我看他脸色真的很差。
“哥哥哥哥,你回去呗。我就跳一下,很快的。”
“你赶紧跳。”
“那我跳了哥。”
我蹭蹭蹭爬到高台上。
林嘉恒抬头看我。
我朝他摆摆手。
转身。
“哎等等!小姐!你疯了吗!绳子还没系好呢!”
蹦极师傅一把拉住我,差点骂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鞠躬道歉。
我真忘了。真不是故意的。因为这几天,我整个人就像飘在云里,没什么自我意识。
林嘉恒也上来了,问了情况后说不准我跳了。
我连忙摇头。
“哥,我专门来这边就是想玩这个。我觉得跳完之后可能脑子会清楚很多,很多事可能这么一跳我就想通了。今天不跳的话,可能以后就会在别的地方跳。”
说着说着我开始无意识地哭。
林嘉恒喝了口矿泉水,坐到旁边椅子上,缓了口气,对我说那你跳吧,他会在这等我。
“好的哥。跳完我们就回去。师傅,现在好了吗?”
“好了好了。真是少见。人家都是不敢跳,这小姑娘,急得嘞。”
我闭上眼睛,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失重感一下子冲击大脑,心脏,接着迅速席卷整个身体。
我大叫出声。
我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什么。听起来像什么。
一只游荡在山谷的大猩猩。网恋失败还被骗两百万的哀嚎。
我只知道,等绳子开始回弹的时候,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所有积攒、隐藏、即将破堤崩溃的情绪,全被一下子甩掉了。
这整整一个月。对我来说,都是断断续续的梦。半梦半醒间,我像个任人戏耍的小丑。
梦该醒了。
绳子慢悠悠晃到最后,我被工作人员放下来。
我终于感觉到自己重回地面。
我在地上踩了踩。跺了跺。脚底生疼。跟神经断了一样疼。
但我乐呵呵笑了出来。
林嘉恒还在坐在上面等我呢。是要怎样,他以为我还会弹回去吗。物理考试肯定没及格过吧哥。
我打电话给他。
“哥哥哥哥,我在下面捏。”
林嘉恒接电话,低头,没找着我。
我原地蹦跶两下。
他看到我,挂了电话。下来。
“玩够了吗?”
他问我,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估计在上面被风吹的。
“玩够了哥,我们回家。”
我搀着他的臂膀走,他没有推开,轻轻靠着我。
我闻到了他的雪松玫瑰信息素。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林嘉恒没有否认,我们回到车上,他叫司机赶紧开回家,越快越好。
一上车,林嘉恒就闭眼开始睡觉。还是两手搭在叠着的膝盖上。紧紧皱着眉。
我给他从小冰箱里翻出水,问他要不要喝。
他说不用,等会回家吃药。叫我别跟他说话了。
一路沉默。
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林嘉恒让人给我做晚饭,他自己要去房间躺一会儿。我把他扶回房间,他就让我赶紧走别烦他。
我下楼吃饭。
厨师给我做了三菜一汤。
我盛起来一碗汤给林嘉恒留着,厨师说林总有专门的食谱,等他醒了会给他做的,让我不用给他留,自己吃就好。
等我吃完了澡完了。林嘉恒醒了。
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他那。
我过去的时候,林嘉恒已经坐了起来,脸色看着好了一点,手里捧着杯热茶,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等我,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暖光。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雪松花香。
他这房间装修得很奢侈很夸张,巴洛克混合洛可可风格,很像是哪个十九世纪欧洲贵族的房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随便一件家具拿出来都能让我和小鸡吃上一年,光是那个水晶吊灯我在杂志上看过就要一百来万。
壁炉里的火在噼里啪啦燃烧,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银质茶具,林嘉恒倒了一杯红茶放到对面。
“过来。”他说。
我坐到他对面。
“哥你想说什么?”
“关于年后林家收购的事。”
哦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在奥斯陆的时候,裘咏宜和我发消息的时候提到了。当时浅羽在我身边。我们很开心。抱着转了好几圈。
“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哥?”
我喝了口茶。茶香清冽,入口回甘。
“有。林氏大概在明年三月份会完成收购,但债务并不会转移。也就是说,你身上的负债并不会消失。”
我心中一沉。原来我高兴早了。
“但其实。林家的产业远远不止两百亿。”
“两百亿只是一个幌子。”
“林景盛有一份价值三千亿的隐藏遗产。在霓虹。”
“找到这笔遗产,你就能还清负债,并拿回林氏集团。”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林景盛虽然不在了,还让我背债,但实际上他给我留了三千亿?
林嘉恒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全程在看着他的眼睛。
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在他手中的茶杯上。茶水里映着他自己的脸。一秒都没有看我。
“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天,将有一辆私人飞机从香海前往东京。”
不是,怎么就已经给我安排好了?
“哥你不去吗?”
“林景盛留给你一个人的。”
“可是哥,你也是林家人。”
“我不是。”
“你是。你是我哥。你应得的那份,自然应该归属于你。”我假装捧着张报纸,从纸张边缘悄悄看他。
他微微阖着眼,洗了还没干的头发被梳在耳后,长而卷的睫毛覆盖住栗色的瞳孔,嘴唇被茶水的热气蒸得通红,脸却很白,像是上了一层看似清透实则浓厚的妆。
哥。
我在心里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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