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某个人的回忆,除了和尚,老吴,拿着柳条的男人,其他人的脸如出一辙,根本记不住样子。
“现在的小孩都读过书,学过生物,不像大哥你,活了三十还是文盲。”
谢慈笑意盈盈,目光挑衅,老吴愤怒地捏紧了拳头,阴恻恻地盯着他。
和尚淡淡道:“仪式不可中断,赶他走即可。”
谢慈低头,雨中的男人和小孩儿,头上都撑着油纸伞,只有地上的女人在淋雨,他脱下外套,披给了地上淋着雨的女人,伞遮在了她的上空。
女人呆呆愣愣的,对谢慈的动作无所反应。
谢慈也不介意:“封建糟粕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拍喜,为了生儿子,让家里有小孩的男子毒打女子,传递“喜气”。
在谢慈话音落下后,整个世界安静地仿佛落针可闻,无论是男人,小孩,庙里的女人还有和尚,都齐齐偏头看向他,表情如出一辙的凝固、死寂。
密密麻麻的眼睛注视下,让谢慈感觉身置蜂巢,全身如被虫蛰。
丝丝在胸口动了动,唤醒了谢慈的意识,手摸到打火机,但此时淅淅沥沥的雨,注定点不起来火。
无声对峙后,小孩儿们先反应了过来,继续欢快地唱歌,声音带着幽幽寒风。
“好时间,嫁女郎,”
“我家迎来美新娘,”
“擦亮眼睛娶新娘。”
“三年肚子没声响……”
明明他们还站在原地,歌声却往谢慈耳朵里钻,谢慈眉心微蹙,那些歌声中,响起了小孩儿“嘻嘻”的笑声。
“柳条棒下来拍喜,”
“明年时,生儿郎!”
小孩儿们一边笑,一边重复着“生儿郎”,谢慈感觉腹部皮肤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隔过他的肚皮钻进去。
谢慈目光一凝,结合那句“生儿郎”,想也不想就知道让那东西进去会发生什么。
他立刻后退,那气息又坚持缠了上来,谢慈咬牙,准备回头跑,身后却被浓雾堵住。
“嘻嘻,生儿郎,生儿郎……”
歌声像是从谢慈的肚子从里到外唱出,丝丝钻出胸口,伸出艳红的舌尖朝谢慈腹部咬去,谢慈心尖一颤,一种麻痒钻到心底,滑腻潮湿。
“啊——”
小孩儿的声音凄厉地惨叫,腹部不适感顿消,丝丝缠着谢慈,蜿蜒爬回了胸口,对上那双状似担忧的绿眸,谢慈道:“乖乖,很好。”
重新抬眸,在小孩儿阵阵惨叫后,站在庙宇前的一群人逐渐模糊成一团,在雨幕中扭曲成了不同颜色的线条,唯独瘫倒在地上的女人,仍然是人型。
人影们嘴巴咧开,红到刺目嘴角如同直线,飞速上扬,整个画面顿时昏花成一片,张口要将谢慈吞噬。
丝丝在胸口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谢慈摸摸他的头:“别动,乖乖,我有办法。”
丝丝这才安静下来,谢慈真是怕了它下一秒就又变成巨蟒。
他握住摇篮的手收紧,伞下,冷淡的眉眼看向她:“拍喜后,你还是没生出儿子,他们就把你嫁给山神了吗?”
“……”
那些人影顿时扭曲地飞灰湮灭,但地上的女人迟迟没有回答,仿佛真如一具死尸。
“不,也许山神只是个幌子,新娘们其实都落在这些村民手上了吧。”谢慈自顾自道,“你恨他们,但没办法手刃他们,就连自己创造的幻境,都是不停重现最痛苦的一幕。”
谢慈最优的选择不是进入雾中,但就像他看不惯杜言要欺辱女孩,也看不惯一群人在这里现场表演封建糟粕,即使是假的。
而在这幻境中,村民、和尚、丈夫的脸尤其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楚他们对女人隐隐的期待,和令人作呕的炙热。
雨仍然潇潇而下,地上的女人听到这话,缓缓抬起了头,终于向谢慈露出了她的脸。
那张脸谢慈很熟悉,被完整剥开皮的血肉,空洞到要凸出掉落的眼球,长发滴着水渍。
谢慈道:“好久不见了。”
女人没有理他,谢慈的外套仍然披在她身上,她空洞的眼睛像找不到焦距。
“其实,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谢慈想了想,将摇篮的布掀开,露出了鬼婴的真面目:“看,我把你一直要找的宝贝女儿带回来了,开心吗?”
怀中的丝丝“唰”地扬起头,如果谢慈低头,就能目睹丝丝震惊的表情。
女人的头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过来,空洞的眼睛看向谢慈,他平静地回望,女人这才看向摇篮。
鬼婴仍然像一团红色的肉球,安静地睡的香甜,谢慈一直把伞往她的方向倾,没有让她淋到一滴雨。
而就在女人的视线接触到鬼婴的一刹那,她还是趴在地上的,仍然没有站起来,但她的头发就这么从脖子上伸长,仿佛面条,又如长虫,狂舞地移到了摇篮旁,头发丝就如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鬼婴,从她的眉眼,摸到嘴唇,再到肉球般的身体。
谢慈竟然从这些头发丝身上,看出了“温柔”二字。
“宝宝……”她从地上起身,跑了过来,抱起鬼婴,“宝宝,妈妈找到宝宝了……”
有一道血泪从她凸出的眼球里流下,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丝丝歪头看着这一幕。
谢慈心里仍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母女重聚的一幕,但腕上冰凉触感突然鲜明,一愣,丝丝已经弓起了身子,警惕地望向二“人”。
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谢慈从方才的闲适变得严肃。
在谢慈的猜想中,活人新娘们并不是参与山神祭典而死的,从始至终都是纸人去参加,雾中司机,不应该说是轿夫,身边跟着的都是纸人,也证明了一点。
那活人新娘,很有可能就死于这些村民的手里,死后为了担忧尸体被发现,还要弄个名头剥皮抽筋,镇于土中。
可谢慈突然想到,如果面前这个女人也跟其他新娘一样,被镇于棺材中,应该是不能离开吊脚楼的,怎么能随意出现在浓雾中?甚至……可以出现在现实世界,被他从杜言手中救下?
一股寒意渗透于心,谢慈眯起眼,他现在仍身处幻境中,眼前的四处都被浓雾笼罩,只有前方的庙宇仍然一尘如洗。
被抱在女人怀里的鬼婴睁开了眼,露出了一排牙齿,她没有像对老吴那样甜甜地笑,反而朝谢慈的摇篮尖啸着哭泣:“妈妈,我要妈妈——”
她竟只认人皮。
谢慈也来不及惊讶了,女人在鬼婴哭着要脱离她的怀抱时,看向谢慈的眼神便结了冰。
跑!
谢慈抓紧摇篮,伞也不要了,怀揣着护好丝丝转头就往庙里跑去。
迎头是如同刀削的雨,一瞬打湿了谢慈全身,发丝滴下水珠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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