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治十年二月,北征军回朝,成惠帝大悦,犒赏三军,于朱雀门亲迎。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南燕归来,花月惜春分。
长安下了一整夜的雨,院落内春色满园,桃花残瓣落入浅洼,荡起层层涟漪,静谧无声。
冰雪早已融化,屋内却仍烧着地龙,卫明姝抱着汤婆子,倚在软榻上,手捧一卷医书,精致的镂金镶红宝石香炉摆在案上,白烟袅袅。
兰芝给她斟了杯茶,“听说北境大军回朝,朱雀大街上有好些人,小姐可也要去看看?”
卫明姝看了眼案上的白玉碗,那碗底还残存着点点药渣,鼻尖也还隐约闻得到苦涩。
她翻过一页医书,淡然道:“太冷了,就不去凑热闹了。”
二月乍暖还寒,她喜欢往外面跑,每年这个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得些病,今年自也没有什么例外。
这病才刚好些,她还是别同自己过不去。
契丹两年前杀了营州都督,攻占幽州,投靠突厥,打了那么久的仗,如今北境各地好不容易再次安定了,那北征军回朝,定是万人空巷,京城人当有的是热闹可看。
可京城人却知道,今日可看的热闹有两处——
一处是朱雀大街
另一处便是这卫家门前。
卫明姝所居的玉芳斋前,一片静好。
府外已是锣鼓喧天。
媒婆脸上堆满了褶子,在府门外喊道:“闻府中贵女温柔娴淑,美若天仙,康王府谌公子略备薄礼,望求娶贵府小姐,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说罢,门前咚咚锵锵一阵锣响。
卫家门前站了一男子,头戴镶金玉冠,身着暗紫色云纹锦袍,玉带束腰,腰间悬挂着好几只不同样式的香囊,好不风流倜傥。
敲锣声在巷中回荡,卫家看门守卫板板正正地站在门口,府门紧闭。
只有一个面带刀疤的女护卫抱剑好整以暇地看着,丝毫没有通报的意思。
媒婆不禁面露尴尬,“世子,你看这......”
谌良双手抱前,不耐烦道:“去,继续上去念。”
媒婆又咿咿呀呀地念起来。
甄家同卫家都在宣平坊,两家是邻里,也是姻亲。
甄家小厮钻进人群随便找了个人问,“这卫家又唱哪一出?”
“这不又有人来提亲。”王家管事刚从外面采买回来,路过卫家门口便瞧到好一出热闹,掐指一算,比了个手势,感叹道:“这月第三个了。”
这卫家小姐他也见过,长得过于惹眼,那腰若柳枝,媚态天成,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任盯着谁看也要被勾了魂去。
不过起说来,这卫家一家子都是漂亮人,脾气还真都不大好。
就说这安平侯,从前也算是个人物,征战西北,骁勇无双,后来伤了腿被调回京城,先帝也没有亏待卫家。可终究是草莽起家,入朝为官后颇为神气,自个儿将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个遍。
那卫家的夫人就更不用提,本是出自甄氏的世家贵女,却不惜与家里断绝关系,做出与卫直私奔的荒唐事。卫家搬来京城后,偏还和甄家同坊邻里,前些年倒还相安无事,甄家还常派人去走动,最近却三天两头吵上,常有热闹可瞧。
正感慨着,甄家小厮已经踮起脚尖,碰了碰他的肩膀,兴致勃勃,“这次又是谁来了?”
王管事努了努下巴,“康王府的,谌良。”
甄家小厮一惊,随即眉飞色舞,直拍手叫好。
卫家向来心气高,飞黄腾达后甄家有意疏通往来,也总是爱答不理的。
就连教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还未及笄便想攀上东宫的太子,如今却被皇后打发了,什么也没捞到。
不过也真不怪皇后娘娘瞧不上这家。
如今的卫家早已恩宠不再,前几年被从六部之首的吏部调往兵部,如今这兵部尚书的位置也岌岌可危,手上权利被瓜分了大半,还不怎么受那些武官待见。
这侯府的世子还是个病秧子,不能继承父业,在书院读书也是三天两头因病告假,至今还未考回来什么功名,还娶了个商户女,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甄家小厮又看了看门前亭亭玉立的美人,啧了一声。
这卫小姐着实貌美,倒也不愁有人提亲,可被京城姑娘挑剩下的,多半都不是什么良配。
这康王世子谌良,姬妾成群,出了名的青楼酒馆常客,康王妃又惯来严苛,看不上那些长相妖媚的女子.....
不过这卫家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骨头里就没这个命,没有世家倚仗,居然眼高手低妄想攀上皇家,活该如此。
*
院内仍旧无声。
尚未风干的积雨倏然间被踏破,只留青阶上一串脚印。
秋莹气喘吁吁跑进屋中,卫明姝总算知晓了门外的热闹。
她向来体弱,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兰芝从小跟着她长大,常伴在身侧,每日喝的药不假他人之手。其余三个小丫鬟便是秋莹、冬画、曲香,都是之后卫夫人添到她房里的,几个小姑娘比兰芝小几岁,平日皆听兰芝安排。
“小姐!不好了!”
兰芝看着地上的脚印水渍,训斥道:“怎么毛毛躁躁的!”
秋莹弯腰喘气,眉毛挤做一团,“那康王府连媒婆都找上门了,能不着急嘛!”
卫明姝闻言,抬眸问道:“谁?”
“康王家的那个世子,方才追影姐姐说叫什么谌....”
她眼眸微转,“谌良?”
秋莹点了点头。
兰芝不由气愤。
这谌良入京第一天便缠上了自家小姐,她们没撂过什么好话,恨不得绕道走,怎么有脸请媒婆?
卫明姝面色淡然,轻轻放下医书,叫兰芝拿来披袄,穿好鞋下榻。
兰芝给她系好披袄,随她往外走。
秋莹还在说门口的情况。
卫明姝问她,“可有康王府的长辈前来?”
秋莹答道:“未曾。”
兰芝愈发气恼,“无父母之命便来,荒唐至极。”
卫明姝只浅浅一笑,“不过是仗着康王妃不在京中,胡闹一阵而已,这婚事还轮不到他自己做主。”
康王是辅佐先帝登基的功臣,如今宗室也只有这么一位亲王,曾经阿耶还在其手下做事,康王妃那般人物,肯定不会允许谌良于婚事胡来。
她犯不着为一个傻子气恼。
烈日当头,门口的人挤在一处,脸上都冒了汗,却没人离去,皆翘首以盼。
卫府的门终于敞开,卫明姝身披一件青莲色绒毛锦色披袄,低头跨出门槛。
美人面若芙蓉,一双桃花眼翦了秋水,连周围的小丫鬟都长得极为标致,仿若众星拱月,引得众人赞叹。
谌良眼睛都直了些,大摇大摆走上前,却被刚才抱剑的刀疤脸女护卫拦下。
追影早些年混迹江湖,去岁为卫明姝所救,之后便一直跟在她左右。
她将剑往身前一横,“小姐,就是这厮在门口叫喊。”
卫明姝脚步停住,眼眸微垂,敛起眼中的冷漠,“世子可是来提亲?”
那声音如同夜莺歌语,谌良听后,心都要化开了。
他潇洒一笑,拱手行礼,“正是。”
“好啊。”卫明姝爽快应下,明眸弯起,“不过世子需先同我比试一番。”
众人心下一惊。
卫家满屋子病秧子,可这卫家小姐却学了一身好本事。
之前那次来提亲的人出身世家,也是被这比武招亲的阵仗吓到,将聘礼原分不动提了回去。
如今这亲王家的世子,竟也要被这个理由打发走?
谌良刚来京城,没怎么听过这些事,“小娘子要比什么?”
卫明姝指向府门上的几道箭痕,“就比箭如何?”
谌良定睛瞧去,才看清那千疮百孔的府门,不禁仰头打量了一番。
这卫府院墙上都雕着海棠花纹,那府门前悬挂的灯笼绘着红梅,用金丝缠绕,唯独就是这扇府门,着实有些煞风景...
冷眼瞧着他愈发慌乱的神色,卫明姝不由勾起唇角。
其实墙上的箭痕是她去岁夜里找下人凿上去的,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知难而退。
如今看来,屡试不爽。
谌良吞吞吐吐,“就不能比点其他的吗?吟诗作赋,鉴茶赏花,我都会。”
卫明姝莞尔一笑,“我卫明姝,非文武双全者不嫁,世子自便。”
谌良双手揣进袖子里,又打量了眼卫明姝。
这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
吓唬他罢了,他简单学几日,还能赢不了一个姑娘?
“你等着我,再过一个月,定是能赢了你!”
随后一摆手,带着敲锣打鼓的媒婆小厮离开了卫家巷子。
众人一愣,轰然大笑,兰芝啐了一口,低声道:“呸!你就算练上八年十年,也赶不上我们家小姐!”
卫明姝未置一词,扫向众人。
追影提剑上前,抽出半截剑,“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门口的人群大惊失色,推推搡搡地离开。
眼见人群散去,卫明姝才转身回府。
她面色凝住,吩咐兰芝道:“你去给府里的人都打声招呼,这件事别让阿耶阿娘知道。”
卫直今日也在朱雀门附近,甄玉姮卧于病榻,向来不出门,家中事务向来都是由卫明姝和大嫂郑叶一同打理。
自卫直做兵部尚书后,夫妇二人有意避着外面难听话,她们这些小辈不说,这件事自就瞒天过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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