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钟在墙上静静地走,指针划过“八”与“九”的细缝时,陈蔚青还坐在窗边,望着阳光落在地毯边缘的影子出神。
墨绿色的窗帘只拉了一半,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书桌上铺出一片温暖却不炽热的光。梁悯初正拿着一本带黑色封边的讲义册,讲到“判断之于主观结构”的时候,语气依旧温柔平稳,像江南的春水拂过芦苇,轻而不滑。
“我们不能把判断仅仅理解为推理的结果,”他说,“有时候它更像一个选择,或者说……”
蔚青回过神,把视线拉回来,笔尖点在纸面上,却没有真的写下什么。她记得他讲了“波义耳”,又讲了“康德式反思判断”,她都听见了,只是没记住。
她盯着梁老师右手袖口的一颗纽扣,那是铁灰色的金属扣,边缘有一点磨损,她小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穿的还是那件旧呢子马甲,扣子永远扣得整整齐齐。他的发梢已经有了些灰白,嘴唇颜色很淡,但说起话来依旧有种轻盈的坚实。
蔚青忽然想起沈时砚在聚会上说的那句话——“你那位老师……听上去很有意思。”
她有些恍惚地想着:是啊,很有意思。但那不是一件容易解释的“意思”。
那是一种……太具体,又太抽象的东西。
这个人总像悄悄在她耳边说——困在这里不是你的唯一选项。
老师是第一个告诉她,那些“不该学”的东西,她也可以学的人。
是第一个告诉她,这个世界比她所在的厅堂要大得多,而门是开着的。
只有在这里,在他的课堂上,她才不像一只笼中鸟。
她想起了前几天那场无比失败的相亲,那身洋装、那张纸条、那个差点吞下去的未来。她只是盯着他的嘴,看着那张安静的口型在空气中一圈圈晕开。那不是语言,更像另一种节奏,一种不属于这个房间、不属于任何家族规矩的节奏,在她眼前无声地流淌。
她听见他的声音,但她没在听。
她只是盯着他的嘴,看那张平静的口型缓缓吐字,仿佛那不是语言,而是另一个世界的节奏,在她眼前无声地流淌。
她还没来得及更深入地想下去,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是伺候的女仆低声道:“小姐,前厅来了一位沈公子,夫人说要您下去。”
她抬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他说找谁?”
女仆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说是前几天宴会身体抱恙的那个沈公子。还说要梁先生也一起过去。”
梁悯初合上讲义本,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女仆一前一后地走下去,沈时砚已经坐在那张玳瑁木包着牛皮的沙发上。那是父亲特地从香港定制的舶来家具,扶手微曲,包着的牛皮的表面因岁月而泛出柔光,靠背雕着暗纹,像一个被驯服的兽骨骨架,安静而警觉地盘踞在西厢厅中央。沙发太深,坐进去会自然后倾。沈时砚却坐得极正,看上去甚至有些僵硬。
而陈母唐敬微,穿一身月白细斜纹褙子,端坐在另一头。她的手指轻搭在茶盏上,眉眼里波澜不兴,一如她此刻望向沈家的目光——礼貌、平稳,隐隐有一种上位者的考量。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等梁悯初与陈蔚青走近,才淡淡点头:“悯初来了。蔚青,来坐。”
蔚青坐下那一瞬,明显觉察出母亲下意识朝她瞥了一眼,像是确认她有没有特意打扮,又或者察言观色她对“沈家人”的态度如何。
她低着头,坐在靠近母亲的一侧,坐下后她朝沈时砚礼貌地微笑了下,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沈公子说,前几日宴会未能成行,今日特地来请个安。”陈母声音温温的,像水滑过玉器。
沈时砚点头:“多谢夫人关心,那日确实不便。刚从海外回来,像是有些水土不服,母亲便帮我推脱了。”
像是有些水土不服——陈蔚青想起他在女中教室里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哦?”陈母笑了,“沈夫人近来可好?我听说她在上海开女学?”
“是,”他低头笑了笑,“但她早就不教了,现在只种花写信。”
“有福气。”陈母抿了口茶,目光却轻飘飘地掠向蔚青。
“梁先生您好。”沈时砚偏过头看向梁悯初,“这几天听表妹黎婉芝讲起您,说您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梁悯初和煦地笑着:“黎小姐谬赞了。”
“听表妹说您曾在英国求学。”沈时砚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有些急切,“您都学些什么呢?”
梁悯初一笑,神色温文:“读的是数学,但主攻的却不是解题。”
沈时砚愣了一下。
“研究方向是‘数理逻辑’。”他顿了顿,仿佛怕说得太抽象,又解释道:“简单说,就是用数学语言说话、思考、推理。”
“更像哲学是吗?”蔚青忽然开口。
“是也不是。”梁悯初转头看她,目光温柔,又看向沈时砚,“我年轻的时候好奇心重,倒是什么都学了一点,现在是什么都不精。沈公子都研究些什么?”
“就是……西洋那里有一种职业叫计算员。”沈时砚说,讲到了自己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语速越来愈快,“基本上是一群女孩子,工作就是在屋子里算术。”
“帐房先生?”母亲问,声音里还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账房小姐。”沈时砚一笑,“但她们算的数非常大,比如做人口普查之类的。甚至十年都算不完。于是就有人发明了算术的机器。”
“像算盘一样吗?”陈蔚青追问。
沈时砚迟疑着,最后点了点头:“可以理解为,会自动算数的算盘。”
“计算的机器。”梁悯初感叹道。
蔚青跟着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母亲的目光从旁边劈过来,像是空气突然有些不通畅。
尽是些无用之学,她感觉母亲在说。
母亲皱起眉,转身吩咐女仆:“把你们的老爷陈仲云叫下来。沈家的客人,不能怠慢。”
蔚青听到了这个可以短暂逃开的机会,忙站起来,跟母亲说:“我去吧,父亲是在书房吗?”母亲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不多时,陈父也被请了下来,一如往常地拖着拖鞋,身上罩着宽松的西式便衣,看着像是刚从书房移出来的人。他见到沈时砚,打量了一眼,语气倒也不失大方:“沈家的大公子,上次见你还是小娃娃呢。”
沈时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父又问道:“在西洋都学了些什么?会英文吗?你还是沈家的长子,以后未来还是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的——Uneasyliestheheadthatwearsacrown。”他语气并不那么轻松,不像是在鼓励,倒是像是在下战书。
“Acrownitisthatseldomkingsenjoy.”沈时砚低下头,声音里浮起淡淡地悲伤,还有一点解脱的自由,“父亲早就放弃我了,他们准备把我弟弟送到上海去读书。”
“噢?”陈父眼神一变,“上海?”
“上海。”沈时砚重复了一遍,“时慧姐——啊就是我大姐,嫁到了上海的陆家,去那里有照应。父亲说南京这条路子最近难走,得换条路。”
“不留洋了?”陈父哈哈笑着,“想当年我还去学戏剧,莎士比亚、易卜生、王尔德什么的。可惜被家里人拉回来管家了。”
“不了。”沈时砚笑了笑,有些苦涩,“他们说我脑子都学坏了,成天就是电子、机器、算术什么的。”
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罢,像我这样多好。每天就是夫人管家,我现在连家里账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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