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无限，懒洋洋的日光打在身上，无论是人还是猪狗牛羊都是惬意和悠闲的。
——在某种自然生活下，人与动物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天地之下，岂非万物都为刍狗。
一座豪奢府衙的西北侧，圈出来一处方丈之地，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里面豢养了十几种奇珍各异的飞禽走兽，浑身雪白的孔雀、毛色金黄的金丝猴、白颈长尾雉、鼠兔和七八匹纯种的汗血宝马。
在一侧角落的假山上还盘着一条丈长两寸宽的黑鳞巨蟒，似在闭目养神。
巨大的兽场里里外外有十几位养兽师正在忙碌着，兽场正前十几步外有处凉亭，亭内一人身着褐红袍正在同这些兽类一同沐浴着秋日暖阳。
旁边茶桌上水果糕点一应齐全，茶壶上正咕嘟咕嘟煮着茶，茶香缓慢飘出，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楚言麟目光饶有趣味地盯着面前的兽场，那只白雪般的孔雀此时罕见的正在开屏，莹白的尾羽被金线穿透，发着亮闪闪的光，像是一枚浑身泛光的夜明珠，此雀只应天上有，人家难得几回看。
人间也有，最奢靡繁华的洛阳帝都，也就只有景王府才有，就连皇宫内廷都没有如此好看的白孔雀。
一抹藏青色身影自远处走来，一身士学儒雅气，可眉目眼神间却又泛着掩盖不住的精明算计。
楚言麟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那只白孔雀，声音懒懒说了句，“天凤来了，坐。”
奚天凤弯身行了礼，遂提袍坐在楚言麟一侧，“后宫贵妃娘娘派人传来消息，她那边已把该说的都说了，看陛下的意思，此事能成。”
楚言麟揪下一枚葡萄径直扔进嘴里，笑道：“这次我没提前和他商量，你说他会不会对本王生气？”
奚天凤道：“王爷是王爷，臣属只能是臣属，既是臣属，便不能有越过主子的权利，这件事也正好给他做个警告。”
楚言麟道：“可是这个警告却是给他的荣耀。”
奚天凤道：“是荣耀，也是掣肘，这层关系确定，他就完完全全要听王爷的吩咐了。”
楚言麟转头看向他，问道：“你来景王府也有三年多了吧？”
奚天凤道：“是，过了春节便四年了。”
楚言麟叹道：“就要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这几年多谢你为本王筹谋。”
奚天凤微垂着头，忙道：“属下还要多谢王爷恩赐收留，让我在王府有一席之地。”
楚言麟道：“你是被他推荐入王府的，心里应该会念着他的提携之恩吧？”
奚天凤回道：“他的恩属下自然会念着，但王爷才是真正给我施展才华之地的人，王爷的恩于我才最重要。”
白孔雀在远处的兽场内“呦——呦——”地叫着，孔雀在开屏求偶，人岂非真的和禽兽没有差别。
宣光殿内，暖意融融，暖阳穿透莹白窗纸打在正殿的书案上，楚文帝正在案前朱笔批着折子，内侍匆匆来报，说尚书令到了，楚文帝点了点头。
西南多地突发水患，虽数日前已经派工部、户部和御史台一同前去安民修筑。
但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渐冷，此事处理也愈加紧急，三天一道的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源源不断送进尚书省，楚庚文汇总了近些日子的重要进展，今日正巧入宫回禀。
楚庚文握着折子走入站定，弯身行礼后，平声道：“陛下，近日西南水患之势渐小，朝廷派过去的劳工和银子也已到位，诸位大人已开始着手修缮安民工作。”
他弯腰双手将折子呈向前方，“一应细节臣已经在奏折中详细写明，请陛下预览。”
孔愠走下台，将楚庚文手中的奏折接过，交到楚文帝手中。
楚文帝阅过，眉间添了几分松快，“有尚书令替朕分忧，朕十分放心，尚书令辛苦。”
楚庚文道：“这是臣应做的。”
楚文帝顿了顿，突然问道：“静姝那丫头也是好久没进宫了，朕记得以前她总是喜欢跟着阿胤屁股后跑，如今长大了，朕也是许久未见她，倒是有些生疏了。”
楚庚文急忙回道：“陛下若是想见，臣随时能带她入宫，怎会生疏。”
楚文帝道：“前两日景王进宫突然和贵妃说到在朔宁府上见了静姝一面，心便喜欢上了。贵妃也和朕说，她对静姝那丫头心里一万个满意，言麟如今也老大不小，贵妃想让朕为他们二人赐婚。”
楚庚文突然心下一哽。
楚文帝继续道：“静姝丫头朕也十分中意，以前朕倒是属意她做太子妃的，可是，你也知道，太子那身体......”
后面的话楚文帝没有继续说，楚庚文已明白。
楚文帝又笑道：“不是朕在你面前自夸，朕这几个孩子，都还可以，能拿得出手。”
皇家子弟，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位，一国之君只简简单单“能拿得出手”五个字便交代了，确实是自谦。
楚文帝问：“朕若是想给他们赐婚，不知楚卿有何想法？”
一国之君既是一言九鼎，金科玉律，也是君无戏言，身为臣子，与君主可以在某些事上有正直谏言，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但前提是要看君主是谁，发表的是对什么事的意见。
如今楚庚文面前的是楚文帝，一个面上平静温和，内里心思深沉的九五之尊，其他人或许不是十分了解，但对于跟在他身边二十几年的楚庚文来说，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件不可对外言说的事，一件只存于他们之间的事，一件在楚文帝的任何话语要求前，他都没办法拒绝的事。
他不能拒绝，不敢拒绝。
楚庚文弯身回道：“臣惶恐。小女何德何能，能与景王爷结缘，实在高攀，若陛下同意，臣自然不胜欣喜。”
楚文帝大笑两声，道：“咱们这是亲上加亲。”
一旁候着的内侍夏清垂着眼，眼睛时不时眨一下，似乎竭力将这些信息记在脑海中。
随着楚庚文离开神虎门的，还有一个身影，一个毫不起眼无人注意的身影。
那人步履沉重稳健，身影出宫未做停留，径直奔靖安王府而去，他将今日宣光殿一事简单明了地汇报完，又未做停留地出了王府，回了神虎门。
真是够巧，今日碰巧许易之和计子盍一同休沐，两人刚刚在靖安王书房内的檀木椅上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热，人就来了，他们俩便也一同将此事全须全尾地听完。
待人走后，许易之疑惑：“内侍里你什么时候安排的人？”
楚胤道：“不是特意安排的，我不过让他去太医院看了次病，他就慢慢帮我关注着宫内的消息。”
许易之问：“可靠吗？别是特意来的人？”
楚胤回：“查过了，目前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他是孤儿，自小入宫，得了孔愠亲眼，做了徒弟。”
计子盍插话：“能得到那位孔内监亲眼，这人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楚胤道：“我会小心的。”
两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说什么，楚胤心思缜密他们自是知道。
许易之又问：“景王怎么突然求亲呢？莫不是真是公主府那日一见钟情？”
计子盍看了看不争气的兄弟一眼，心里暗自感叹：“你以为谁都跟你似得。”这话他当然不会说，许将军心情好不容易好些，他作为兄弟，自然也体谅。
计子盍道：“一见钟情不是没可能，可我更相信是蓄谋已久。”
许易之不傻，立马接道：“你是说他是冲尚书令去的？”
计子盍道：“景王如今既要谋事，六部之下无论拿下哪一部，又怎能比直接拿下六部长官来的快，拿下尚书令，虽不至于完全掌控尚书省，但很多事很多消息得来便易如反掌。”
计子盍又看向窗前站着一言不发的楚胤，高声叹道：“只不过那个楚小姐，从小到大就跟在你身后跑，只怕要闹一阵子。”
他又贱兮兮地说了句：“要不你牺牲一下色相，也去求个亲，把尚书省拿到手。”
楚胤抬眼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以为尚书省是大白菜吗？能让我们随手把玩，况且......玩弄别人感情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计子盍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不由高声“哟”了一声，瞅着楚胤，像是在瞅着一个刚刚凭自己能力翻了个身的王八。
“真是活久见，什么时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靖安王能说出这种玩弄别人感情的话了。”
别的事可以哑声不言，这个不行。
楚胤立刻反驳：“我又没有玩弄别人感情，那些事，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不过是表面的权宜之计。”
计子盍：“哟，还会解释，看来是真着急了。”
楚胤：“滚。”
许易之在这种情形下便只能摆出年长者的姿态，他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俩，别斗鸡了，说正事。”
楚胤道：“陛下金口，已经无法更改，但咱们这位陛下也不傻，景王有地位，后宫还有李贵妃，如今又和尚书令成了姻亲，显然在朝堂的势力一跃而上，他不会任凭放任。”
计子盍还是乐观：“景王目前在朝政上还没建树，别说咱们，柳世卓那帮人定然也不会这么干瞪眼看着。”
靖安王府内三人还在心平气和地交谈着，转过一条街外的楚府已经迎来了楚文帝宣旨的内侍监孔愠。
良辰吉日是太常寺占卜几次后确认下来的，定在十天后，绝佳吉日。
楚庚文带领全家接旨谢恩，送走孔愠后，楚静姝仿佛还没有在赐婚的晴天霹雳中缓过神来，怔怔站在院中。
楚庚文拿着圣旨，慢慢走到女儿身边，这也是他自小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养大的女儿，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们终归是臣民，终归只有任上位者摆布的份。
赵荣看着女儿已经失了神的脸色，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却发现楚静姝身上都在发抖。
“静姝——别吓娘。”赵荣担忧地轻轻唤了一声。
楚静姝似突然回过神，一步上前，抓过楚庚文手里那道圣旨，橙黄的绢布上黑字红印简洁明了，她读了一遍又一遍，端着圣旨的手止不住颤抖。
“静姝——”赵荣又低低唤了一声，忙搭上她的手臂，似乎想帮女儿稳住颤抖的手臂，可是无济于事。
楚庚文刚要开口，却见楚静姝猛地抬头，双眼通红，满含着泪：“父亲事先知道？父亲可有和陛下替我说过一句不愿的话？”
楚庚文紧闭着嘴，没说话。
楚静姝其实心里很清楚，只是她不愿相信，她心里还抱着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如今虽未听到声音，她也知道那个幻想已经破碎。
有时候无声的沉默更伤人。
“我是父亲的孩子，身为父母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吗？就为了你那可笑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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