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破碎,细雨飘摇。
躯体坠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穿着盔甲的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衬得不远处烈火吞噬房屋的声音与哭嚎声都显得格外吵闹。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似乎捏断一个人的脖子是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方帕子将手上的血污慢慢擦净,继而抬眸,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开口轻声道:“我让栾副将去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被点了名的副将向身旁人投去一瞥,清了清嗓子:“禀告裴将军,属下无能,江懿他......跑了。”
裴向云的脸原本就被玄甲遮了一半,让人摸不准他的脸色如何。方才副将的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的气息便倏地冰冷了下来。
“跑了?”
裴向云重重地重复着最后那两个字,而后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断壁残垣,心中原本的暴虐和烦躁再次蠢蠢欲动地探出头来。
入秋的雨虽然小,小到连烧房子的火都浇不灭,可裴向云却依旧察觉出一道彻骨的冷意与惶恐。
他站在燕国旧都被烧焦的故土上,身前臣服了五千乌斯精兵,成为了压垮这个庞大王朝最后一根稻草。
身为乌斯的主帅,他本该感到无比荣耀,可心中余下的感情却唯有荒凉。
裴向云迫切地想找人询问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举目四望,所有人敬他畏他,连半个能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周遭全是断壁残垣与熊熊烈火,与他同样穿着的士兵将那些老弱妇孺从藏身的地方拖出来,或嘲笑侮/辱,或用刀直接刺死。
分明这样吵闹,为何他会觉得很静,静得空旷而骇人,心脏带着阵阵回响,连同这场细雨的寒意一同灌入肺腑之中。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柄被打磨得锃亮的银枪,而后倏地扣紧,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白。
栾副将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劝道:“将军,我乌斯帝国已占了燕国的国都,向汉人报了仇。如今中原皆是乌斯的国土,就算江懿再能逃,我们慢慢找,早晚会找到的。”
裴向云垂下眼,目光凝在栾副将的脸上,直至将他看得心惊肉跳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多了些沙哑:“早晚?”
栾副将斗胆点了点头:“早,早晚。”
细密的雨帘遮在裴向云眼前,他下意识地要去拂,太阳穴忽地一阵刺痛,紧接着颅骨要裂开似的痛了起来。
裴向云微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黑,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帧帧画面。
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江懿。
他的老师一身褴褛的囚服坐在刑车上,指骨纤细发白,透着青色的血管,原本白皙精致的脖颈被人套了一把铁锁,无端让人想起来供人玩乐的宠物。
江懿眼神淡漠,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不是一手带大的学生。
裴向云的心跳变得急促,莫名多了几分不安。
他不记得江懿被囚过,也不曾见过老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记忆中老师一直纵容宠溺,让他有时候会分不清这份宠溺到底是否越过寻常师生的关系,超脱成另一种情感。
可还没等裴向云想明白,两人便再也没机会好好谈一谈了。
他胸腔里像是浸了片名为“狂躁”的毒液,只要一想起江懿眉眼清冷的样子,那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便如附骨之疽一般跟了上来,让他迫切地想见到那人。
只有把江懿牢牢地拴在身边,他才会有安全感。而现在自己拿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足够将老师好好地保护起来,往后只同他在一起。
待那阵头疼慢慢消失后,裴向云借着冰冷的雨水抹了把脸,将翻涌至喉间的灼热与血腥咽了回去:“现在就去找。”
栾副将猛地抬头:“可是现下我们刚攻下燕国的国都,为了防止中原人遗留的势力死灰复燃,您是否应先去觐见国君,一同商议国事,而不是......”
把精力花费在这种没用的事上。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栾副将聪明地点到即止,壮着胆子看了眼裴向云。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将军,应当是个传奇。
作为乌斯先帝的私生子,裴向云年少时被国师丢到燕国人的兵营里做卧底。大家原本都以为他不可能活着回来,却没想到这个少年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成了燕国丞相最宠爱的弟子。后来他拿着这么多年套来的燕国情报,一路杀到燕都,亲手覆灭了自己老师所效忠的国家。
能对老师下如此狠手的人,当真是草原上最不可被蔑视的孤狼。
“而不是什么?”
裴向云的声音很平稳,可握着银枪的手却越来越用力:“栾副将,说完。”
“我的意思是,和新国君登基相比,其他不太重要的事将军您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栾副将回过神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不然君上定要不高兴的。”
裴向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皇兄那边由我去说,没什么比将老师找回来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
“栾副将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裴向云将枪垂下,枪尖恰好扎进地上那具尸体上,发出“噗”地一声轻响,开始浓稠的血液慢慢从伤口向外溢,渗进了土地中。
栾副将把头又低了低,顺从道:“属下遵命。”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微微提高了声音:“去追一辆从燕宫里冲出去的马车,若上面的人反抗,杀无——”
他的“杀无赦”三字还未出口,后颈便抵上一抹冰冷。
“谁许你杀他?”裴向云的声音中存着丝不易察觉的疯狠,如同被人觊觎了猎物的狼,“你也配杀他?”
栾副将额上蓦地渗出一滴冷汗,缓缓落入领中:“不,不许杀,留活口。”
裴向云收了枪:“算了,不用你们,我亲自去接师父回来。”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肚,便从一处坍塌的城墙豁口处疾驰而去。
马蹄恰好踩中一只从碎瓦中伸出的手,骨裂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清脆得很,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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