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了马车,一切便都不重要了。穆辞川不再管自己是否受了他们的骗,只是依照崔子慎的吩咐驭马。
能一次赚足二十两银子的活计,属实罕见。他缺钱。
他沉默地赶车。崔子慎倒是坐在车厢里问个不停:“你叫什么名字?”
“穆辞川。”
“好名字,山不让尘,川不辞盈——你是哪里人?”
“幽州。”
“家里做什么的?”
“开食肆。”
“来京城干什么?”
“找人。”
“找什么人?”
“……”
问到这里时,穆辞川就不答下去了。男人只好改口开始介绍自己。
“我叫崔疑。”他说,“表字子慎,给刑部沈侍郎当了十二年的幕僚。”
穆辞川说:“哦。”
崔疑说:“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对个仗势欺人的官家公子,穆辞川本就打着拿了钱走人的主意,没有什么想问的。出于礼貌,他学着崔疑的话问道:“那你是哪里人?”
“……”
“家里做什么的?”
“……”
“来京城干什么?”
“……”
崔疑一句都没回答,车厢里陷入一片沉寂。难道这些话正戳中了他的痛处么?
又走出一二里,路过一间还未打烊的酒肆。崔疑才好似平复了情绪,开口道:“停一停,我先带你去这里用顿饭。”
“不用了。”穆辞川道,“早办完事,我好早走。”
崔疑道:“不急。”
穆辞川道:“我急。”
崔疑轻轻地笑起来:“我要做的事很是危险,一会儿如若需你出手,你却饿晕了,怎么办?我是想当个饱死的鬼的。”
拉车的人,终究拧不过驾车的人。
他们到底还是在酒肆楼下停了车。穆辞川翻身下地,忽听见崔疑在车厢里唤:“来帮帮我。”
怎么,大公子身娇体贵,连下车都要人扶?穆辞川颇觉不悦,但还是掉头打开了车门。
随即他便怔住了。
他首先是惊叹于崔疑的漂亮。纵然光线晦暗,穆辞川也看得出那男人的容貌就像是从最精美的模具中倒扣出来的一般。他极白润,乌发如云,双颊如月,眉目如烟,浑身没有半点瑕疵,却也同样没有半点精气神。
他假人般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厢里,穿着身雪白的衣袍,裸露在外的星点肌肤都是玉一样的洁白光滑,可就是分明地透露出死气,仿佛那车厢就是他的棺材。
穆辞川敏锐地看向他周身死气最重的部位——那是他的双腿,好端端地遮在衣摆之下,静得出奇。
“你的腿……”穆辞川轻声道。
“小时贪玩,被马车齐膝压坏了,不堪行走。”崔疑倒不回避,一边说,一边取出一支玉杖,向穆辞川伸出手道,“烦请帮衬一把。”
原来这便是他一定要一个仆人赶车的原因。
穆辞川扶着他,缓缓下车。崔疑身上也是玉一样的微凉,他一手拄玉杖,一手抓穆辞川,靠着挪动膝盖而艰难前行,浑身都被那黑衣的青年濡了个半湿。
他个子并不比穆辞川矮,搀扶起来非常困难。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上楼挑选了位置最好的画窗边坐下,哪怕窗外只有一片夜色。
“事先说好,我没有钱。”在酒肆里坐定,穆辞川本欲开口关心崔疑的断腿,最终却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工作茶饭,自然由我请客。”崔疑捧起酒肆博士递上的薄荷热茶,阖眼浅啜了一口,“只管点菜就是。”
看得出来,崔疑远非生活穷困之辈。想起方才经历的捉弄,老实如穆辞川,也渐渐生出些要宰他一顿的恶毒心思来。
咬咬牙,狠狠心,穆辞川向酒肆博士道:“我要一大碗葵菜汤饼,加两个油煎鸡蛋!”
崔疑一边喝茶,一边吭哧笑了一声。
穆辞川瞥他一眼:“你心疼了?”
“不心疼,不心疼,依你喜欢就是。”崔疑嘴上没说什么,又伸手招来博士,补充到,“再添一斤炙羊肉,二十只清蒸鱼脑。”
二十只什么?
肉与菜很快端上了桌。穆辞川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大碗汤饼与架在红柳枝上烤熟的羊排,感觉自己像条被主人喂了肉的狗。
再看看桌案对面,崔疑依旧在饮茶,身前却已摆了一张大碟子,里面整整齐齐立着二十只又小又尖、泛着银光的清蒸鲈鱼脑袋。
穆辞川震惊地看着那些不带半点脖子肉的尖锐鱼头:“你吃这东西?”
“对头脑有益,你也应当吃些。”崔疑放下茶盏,却没动筷,只睁着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连同盘子里那二十双死鱼眼睛一起,盯着穆辞川。
被盯得浑身发毛,穆辞川道:“看什么。”
崔疑道:“看你什么时候会摘了面铠吃饭。”
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穆辞川也不管他,挑起一筷子油光发亮的面条,穿过面铠上的兽嘴镂刻,送入口中。
“羊肉呢?”崔疑忙道,“隔着面铠可啃不到排骨。”
穆辞川望他一眼,撕下一片带骨的羊排,竖着从兽口一探到底,再拔出来时,只剩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崔疑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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