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澜在衣服上蹭掉手心的潮湿,向右手边挥了下手,感应灯随之亮起,从他站立的玄关开始,一点点向里延伸,最后整间屋子全部亮了起来。
太熟悉了,这就是他和沈淮序的家,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完。
乔澜感觉手脚发软,但大脑却从停摆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高速运转。自从沈淮序假死之后,他从未有过的清醒。
这个房间相比较家,更应该称为展示柜。
沈淮序在这栋别墅里,给自己打造了一间乌托邦。这里是他逃避现实、痛苦和人生的绝佳场所——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一点点组装起那些柜子、重新买到已经绝版的装饰品的。安装的工人多看两眼他的腿或者轮椅,会刺激到他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吗?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两年的时间里,瞒着江岸,和每天都会来的孙阿姨,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装饰起他的巢穴。
乔澜顺着墙,缓缓向前走。
从无到有,沈淮序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装饰的?
他会幻想没有遭遇截肢的生活吗?会泣不成声吗?会后悔自己假死的决定吗?
玄关的柜子上摆着乔澜和沈淮序一起做的泥塑雕像,他做的那一只的眼睛是歪的。半开放式的书房桌子上有一本摊开的书,上面用荧光笔画了重点,《Lehninger Principles of Biochemistry》,他毕业论文的参考书目。阳台的晾衣架上搭着一套烘干好还没来及收的衣服,左边口袋开了线,他最喜欢的、被欢喜咬烂的睡衣。冰箱里有一盒新鲜的炒牛仔骨,便利贴上是沈淮序的字迹“不许不吃饭就去实验室!”,后面还画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到处都是生活痕迹,仿佛房子的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乔澜一点点的看过去。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带着盈盈笑意。
至少在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幸福。
难以描述这种怪异的感觉——乔澜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楚地知道自己活在现实中,他和沈淮序之间隔着巨大的人为天堑。
另一半已经沉浸在过去的美满,眼前的一切击垮了他的全部理智,只想像沈淮序一样,躲在这里,永远自欺欺人下去。
乔澜站在冰箱前,一口接着一口,把那盒冰凉的牛仔骨吃掉了。油腻的汤汁沾在他手上,吃下去的肉像是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油星,忽然苦笑一声,任命地去厨房洗了手,走回到沙发上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看了两秒,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时,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制,对面的投影仪忽然自动开了,里面很快传来人声,是沈淮序的声音。
——“宝宝,看我。”
乔澜还听到他自己说:“不要拍了。你快点去穿裤子啊,马上迟到了还在这里遛鸟。”
——“嘘!嘘!”沈淮序喊起来:“我这是要剪进毕业视频里的,你好好说!”
“好吧,亲爱的暴露癖大人,请问我们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乔澜猛地看向投影仪。
视频上是他自己无奈的笑脸,穿着板正的学士服,指着空空如也的餐桌。下一秒,一只手从镜头外伸了进来,揉了把他的头发,视频里的沈淮序,和他记忆里的沈淮序同时说:“去看看冰箱。”
乔澜回想起本科毕业那一天,他在冰箱里找到了沈淮序准备的蛋糕。非常俗的是,蛋糕里面藏着一枚戒指,乔澜不经意间还咬掉了戒指上的钻石,骗沈淮序自己吞了下去,吓得沈淮序毕业典礼都不参加了,着急忙慌地就要往医院冲。
那可真是足够平凡又鸡飞狗跳的一早上啊。
那时候没想过珍惜。少年人总是这样,不知忧愁地以为幸福永存。
乔澜定定地看着投影仪,他几乎做不出表情了。
沈淮序也是这样吗?以这个姿势坐在这里,一遍遍看着视频中鲜活的两个人,被关在录像带里,被关在时间里。和行将就木的现在相比,这个差别实在太大了。
乔澜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霎时顺着他的眼角滴到沙发上。
录像自动重复播放。不知道看到多少遍的时候,乔澜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大梦初醒般地接了起来,是江岸打来的,声音很严肃,他问:“你在哪呢?”
乔澜下意识环视了眼前,没发现摄像头。
也是,就算在监控里看他,发疯的也该是沈淮序,而不是江岸。
他说:“别墅。”但这两个字竟然没发出声音,他按着胃,清了清嗓子,重新说了一遍。
江岸不可能没听出来异常:“你怎么了?昨天找的那个钥匙,里面有什么?”
乔澜不想说。一半因为这是沈淮序的秘密,他谁都瞒着,不能因为自己莽撞地发现了而公之于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现在脑子里太乱了,他必须先和沈淮序谈谈,知道沈淮序的真实想法。
乔澜哑着嗓子问:“这才几点,什么事?”
“老子一夜没睡,”对面响起打火机的声音,“草,那个程戈,你知道他在哪吗?”
话题跳跃太快了,乔澜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重复问了一遍:“谁?”
“程戈!老沈当年带着去莫桑比克的那个程戈!”
乔澜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岸就怒吼着骂道:“要是快的,他今年都两岁了!”
“……他死了?”乔澜迅速从美梦中清醒过来,坐直身体,连声问:“怎么死的?知道准确的死亡时间吗?埋在哪里?”
“怎么死的不知道,”江岸那边忽然传来女人尖锐的痛哭声,随即又有几个安慰的声音,江岸的语速又快又冷,“草,我只知道他也在莫桑比克受伤了,老沈当时把他带回来了。但是他妈刚才说,程戈死在了那边,老两口为了让儿子入土还乡,还他妈去那边找了好几趟!”
“等等,等等,”乔澜洗了把脸,理清思路,“先别管其他的,沈淮序把人带走,在他手下出的事,他肯定要赔偿。他派去的人怎么说的?”
江岸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问题就出在这,老沈的人根本没去,你知道去的是谁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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