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春宴如期而至。
东方天际刚泛起蒙蒙雾白，秋杏就已起身为姜泠梳洗更衣。
铜镜中的面容仍带困倦，指尖抵上额穴轻轻揉按，蛾眉微蹙。许是心中记挂着要事，姜冷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秋杏拿脂粉替她扑面，就听她轻声说道：“不必太过隆重，稍作打扮即可。”
今日春宴百官皆至，就连官眷也会出席，她不能太招摇，以免惹人非议。
可她大概对自己的模样并不十分了解，秋杏不过替她稍稍描眉画唇，镜中面容就已秾丽绝人。
秋杏手举眉黛，看着铜镜愣神，良久过后才说道：“你这模样要想不隆重，当真是为难我。”
姜泠这才微抬眼睫往铜镜看去。
镜中之人面如透玉，唇如点樱，肃色时冷艳清贵，侧眸时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如镜花水月，美得虚妄。
她合上眼帘，对自己这副模样并不大适应。
秋杏将她如瀑般的长发挽起，只简单疏了个平髻，从此前裴敛送予的发饰中拿出那只双蝶描金翡翠银簪，别于发间。
恰逢曦光泛滥，落于她乌发之上，盈盈蝶钗散着别样的辉光，淡雅别致，却又独具妙芒。
单单一只蝶钗，银珠耳坠，极尽简净。这副打扮，不可谓不收敛，可偏生让人挪不开眼。
“可真美啊。”秋杏情不自禁夸赞出声。
姜泠看了看身上杏花色的衣裙，仍觉不妥，说道：“还是换身更素净些的衣裳吧，这颜色娇嫩，不够庄重。”
到底她父皇母后崩逝不久，若穿得如此艳丽，实在不妥，说不得还会累得裴敛的声名，得不偿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穿那身浅云色的吧。”
秋杏点头，从橱中取过衣裳，替她穿戴妥当后，却又问道：“这是不是太过简单了？美是美，可你这般模样，只怕连那些官眷都比不过。”
纵使秋杏年岁不算大，却也知晓如此宫宴，正是各家官眷争奇斗艳之时。头上的簪花，腰间的环佩，可不只是为了点缀，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姜泠穿戴如此简单，岂不是任由他人看轻自己？
可姜冷却只是笑笑，说道：“今日来宫之人各有所求，自要费心打扮。而我不过是去配合淮王演一出戏，尽责就好，万不能落人话柄。”
秋杏听得云里雾里，傻傻问道：“来宫之人求什么？”
求什么？
脑中浮现裴敛的面容，姜泠收束了笑意：“淮王时值青年，俊朗如玉，大权在握，更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只怕数不尽的官家之女想挤进宫来，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你的意思是，她们想做淮王妃？”
“如今是淮王妃，往后就是皇后、贵妃。”姜泠提醒道。
秋杏恍然大悟，将梳篦在手心轻拍道：“原来是这样。也对，如今大俞之中再没有比淮王更为尊贵之人了。若是能进宫当个娘娘，自然要比嫁给旁人要好，千尊万贵，风光无限。”
姜冷眼皮一跳，无奈笑道：“这宫中贵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我懂，”秋杏将梳篦放在桌案上，蹲下身替她整理裙摆，“宫中贵人定然不好当，毕竟准王也不是谁都能瞧得上的，淮王那样的人物，天上的仙女也配得，寻常女子又怎能入他得眼？”
还以为秋杏当真明白她所言，却不想竟是想岔了道。
姜泠沉默，心道秋杏还是太过单纯。
可下一瞬，却又见秋杏站起身，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不过人人都想挤进宫，你本就在宫中，那不是人们常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我说，淮王对你挺好的，你生得这么美，说不得淮王中意的是你这样的呢？”
“胡言乱语！”
姜泠皱眉，难得对秋杏肃了颜色：“他可能会喜欢任何人，却绝不会喜欢我。往后莫要再说这话了。”
虽说她不知内情，却敢肯定裴敛与姜家有血海深仇，他怎么可能青睐于她？便是如今她与裴敛能相安无事站在一起同谋以后，都是历经了磋磨，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其中侥幸，唯她自己清楚。
且不说如今她一个前朝公主，如何能与当朝代政王相配？裴敛要坐稳皇位，需要的是强有力的臂膀，而不是她这样的拖累。
更何况……
她朝窗外看去，垂丝海棠已开出半数绯花，光照之下，暗影错落于廊柱瓦檐之间。
无论是裴敛，还是这座宫城，都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的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苦于求生之人，过去十二年间，她学会了顺从，却也从顺从中，窥得反抗之法。
秋杏怔怔点头，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抗拒，垂下头小声说道：“你别生气，我只是觉得淮王他不是坏人。你刚来的时候也是他派来的太医令，而且还安排了这么好的宫殿给我们住，又送来这么多值钱的东西。”
秋杏心性纯善，姜泠向来是知道的，听她这般说了，也不忍心责怪她。
“我不是怪你，只是人心叵测，不能只看到这些表面俗物。”
“那要看什么？”秋杏眼神懵懂，似是不解。
姜泠思量许久，却也摇头：“我也说不清，但总归我与他……除却仇人和陌生人，并无其他选择。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不是他所求。”
她与裴敛的纠葛恩怨无法宣之于口，也道不清所以然来，索性她也懒得去想。
可秋杏听罢，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忽而明白了什么，说道：“你还是想出宫是吗？若是与淮王在一处，就再也不能出宫了。”
姜冷默然点头，随后却又莞尔一笑，捏了一把秋杏的脸蛋：“你整日想这些做什么？好似淮王当真看得上我似的。”
“为……”
秋杏下意识想说为何不可能？可又怕她恼，只得将话咽回肚中，转了话头：“不过听闻今日春宴，淮王的义妹苏觅云也会出席。”
“淮王的义妹？”姜泠摸了摸耳珠，思索片刻，随口问道，“苏崇的独女？”
关于裴敛这位义妹，她知之甚少，也并无什么兴趣。
可秋杏想到自己昨夜听来的消息，就迫不及待想与她说：“正是，听闻这苏女郎与淮王青梅竹马，此番进宫，是来与淮王完婚的。”
说着，秋杏瞄她一眼，却见她毫不在意地调整着挂于耳垂的银珠，淡淡应了声：“原来是这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秋杏忍不住问道。
“有何奇怪？”
“淮王从前……从前不也是她的兄长吗？兄妹之间，如何能生情？”
姜泠不禁笑道：“又不是亲生兄妹，更何况，你不是说此前不知为何苏崇将裴敛除了苏家族谱，改姓裴？你今日说来，我倒是觉出其中之意了。”
“何意？”
“裴敛离了苏家族谱，便不再是苏觅云的兄长，顶多算作义兄。那他二人要在一处，谁又能说什么？”
闲话之间，已到了赴宴的时辰。
姜泠止了话头，正色道：“好了，今日还有要紧事要做，东西备好了吗？”
秋杏摸摸心口，颔首道：“放心吧，都备好了。”
既然是春宴，邀百官于御园踏春赏景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裴敛命人在御园的水云台设宴，一览芳华。
姜泠到的时候，席位已坐了大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只是这份热闹却在她踏入水云台时，戛然而止。
起初只是一个官家女眷瞧见了她，便与身边人说了两句。而后那官家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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