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望因酒意涣散的眼睛霎时恢复了清明,他迈入房内,缓缓合上门:“好久不见,杜姑娘。”
二人一时竟无话。
茶水腾波鼓浪,翻滚着几欲溢出,杜琼玉不紧不慢地揭开壶盖刮去浮沫,缓缓斟入茶盏:“芸儿可好?”
叶望拂袖坐下:“随我一同来的,等过些日子事情处理完了,送她去神居山上。”
“芸儿的事麻烦殿下了,”杜琼玉举杯,以茶代酒,“这姑娘自小跟着我,一朝变故,多年未有音讯。如今把她赎了身,安置在我身边,我这颗心也便安下了。”
“无碍,我亦有私心,”叶望举杯回敬,看了看杜琼玉,斟酌道,“杜姑娘今后什么打算,若是想同芸姑娘团聚,我打点些倒是容易。”
杜琼玉听了这话,笑了笑:“殿下,你知道的,我不会走。”
叶望沉默。
“自从杜家出了事,我被充入官妓,一切便回不去了。这么些年,我事事钻营,忍气吞声,就为了有一天……”杜琼玉说着激动起来,眼眶泛红,“我父亲是枉死的。”
“我不信父亲为小利徇私舞弊。这些年,我时常做梦,梦见父亲关在湿冷的地牢里,被人踩在脚下。我唤他,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声,他那样干净的人……”杜琼玉说不下去了,她稳了稳神,声音有些颤抖,“这种感觉,殿下明白吗?”
叶望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当然明白。忠义之士长埋青骨,奸佞小人逍遥法外,亦是他日日的梦魇。
“姑娘有头绪吗?”
杜琼玉正身道:“六年前,我父亲出事,一同参与殿试誊录的礼部司郎中亦被处置,其在礼部司有一任职的同乡,事发不久便解绶还乡。我觉着蹊跷,便想办法辗转来了广陵。广陵太大了,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我想着这人毕竟曾官至五品,定是不甘做凡人,便暗中等待。这一等便是五年,这些年,我也逐渐在广陵扎根。”
“绮陌楼这地方虽不大,却是广陵有头有脸的人物云集之地。推杯换盏间,一些消息轻飘飘便被套出。近来,我听闻广陵出了一位临波先生,书法字画技艺炉火纯青,尤以水墨画见长,传言其曾在京城为官。”
杜琼玉抿口茶,看了眼叶望:“我知殿下此行广陵绝不止览游,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帮殿下打听想要的消息,殿下帮我寻临波先生,如何?”
叶望点头:“这倒不难。”他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
烟波浩渺,碧清的河面上泛起一层薄雾,远处的群山如水墨晕染,勾勒出层叠的轮廓。
“司祁一直在寻你。”叶望终究开了口。
杜琼玉呼吸一滞,细指抽了抽。
“还是不告诉他吗?”
她沉默良久,自嘲笑了笑:“我如今,早就不是过去那个玉儿了。”
“他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嫡子,纡朱拖紫,前途无量,不该在我身上浪费前程。”
“倘若那不是他想要的。”叶望定定看着她。
杜琼玉别过眼:“我同他如今已是云泥之别,何苦徒增忧愁。何况,我有我的事要做。”
“我明白了,”叶望不再说,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姑娘保重。”
叶望步至门口,拉开格门,正堂已是一派萎靡模样。他面不改色地踏过散落一地的衣衫,见薛世平一边系腰挂一边急匆匆地跑来。
“备车,本王要回府了。”
“殿下这就回去啦。”薛世平挠头道。
“舟车劳顿,不可过度放纵,”叶望勾了勾嘴角,拍拍他的肩,“反正来日方长嘛。”
薛世平得了叶望如此亲近,一时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应是:“快,为殿下备车。”
季辞秋一行人安厝好行装,已近日入。宅子临着一处开阔的水系,晚霞铺陈在天际,被河水拉得格外长,好似朱砂的染料被肆意倾倒。
季辞秋看入了迷,忽得发现宅门口的柳树下立着位身别短刀的男子。
她清了清嗓:“这位仁兄,有何事?”
那男子闻声打量了她几眼,迟疑正欲开口,葵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嚯,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葵生见到来人,愣了几秒,一把搭上他的肩膀,“如何,还是跟在王爷身边自在吧。”
青戈被葵生架着很不自在,一闪身推开他,兀自道:“将军呢?”
“还未回府,”葵生乐呵呵道,指了指季辞秋,“这是白轩,府里新来的车夫。”
季辞秋抱拳:“白轩,幸会。”
谁知那青戈并未看她,淡淡嗯了一声便走开了。一时二人尴尬异常,葵生面带歉意道:“害,他这人就这样,贼轴,无趣得很。”
季辞秋讪讪笑了笑。
不多时,叶望一身酒气地抵了府,刚入府,便听葵生神秘兮兮道:“王爷,看什么人来了。”说着一闪身,青戈上前半跪道:“青戈,叩见将军。”
叶望愣了愣,半天反应过来:“近来如何?”
青戈欲开口,警惕地瞧了眼其余的人,低声道:“长平一战后,圣上体恤长林军,在籍者领了赏,可自行去留。我听闻将军不再领兵,不愿留下,便退籍还了乡。”
“这几个月,我欲发怀念长平的日子,听闻将军下广陵游历,便擅自来了。”
“久别重逢,自是件喜事,王爷,张罗桌家宴如何?”葵生迫不及待地期待搓手,“先前绮陌楼那顿,都是大人物,我都没怎么动筷。”
叶望点头:“让黎叔安排。”又朝青戈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青戈默不作声地跟着叶望至了内堂,便听叶望沉声道:“你可考虑清楚了。”
青戈闻言跪下抱拳。
“此时不同于彼时,”叶望平静道,“如今我是五殿下,宫中与军营天差地别,多得是波谲云诡、居心叵测之事,有苦难言、步履薄冰,你可能忍受?”
青戈没有犹豫:“青戈明白,既已跟定了将军,刀山火海、穷崖绝谷亦不容辞。我从军至今,父母皆故,亦了无牵挂,风静浪平的日子我不愿过,我想跟着将军,就算马革裹尸,我亦心甘情愿。”
晚霞漂尽最后一缕颜色,匆匆谢了幕,暗沉沉的夜压下来,衬得叶望心中明如白昼,他上前拍了拍青戈的肩:“我已不再领兵,日后同葵生一样叫我王爷就好。”
“是,”青戈见叶望同意,语气轻快了些,又想起什么,连忙道:“这些日子,我在广陵走了走,觉着有些奇怪,这广陵城似乎不像表面这般太平。”
“何以见得?”
“我在长平时,便听闻广陵物产丰富,是名副其实的富饶之地。可这几日走下来,发现广陵街头的乞者流民众多,普通民众的生活与并不富裕。”
“还有,”青戈压低声音道,“开春有一支运送粮食的漕船队自此出发,行至半途尽数沉没。沉没时,船上大半数人丧生,我听说一舵夫因水性好侥幸活了下来,自那之后便发了疯,逢人就念叨‘活不了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叶望皱了皱眉,漕船案结案异常迅速,短短数日,涉案的便一一处置。富饶之地,易生贪腐。淮南节度使盘踞此地良久,不知势力蔓延至何处,若要查清怕是要费些时日。
“青戈能为王爷做些什么?”
“不急,”叶望淡淡道,“看到府里束白虎纹蹀躞的护卫了吗,避着他们些,里面不知混入了谁的耳目。”
青戈警惕地朝外看了看,低声道:“属下明白。”
———
安顿下来后,季辞秋开始惦记接头人的铁匠铺,好在先前同叶望说过探望表亲,此时便光明正大地提了出来。叶望果然未阻止,季辞秋简单收拾了些,一大早出了门。
广济坊在城南,步行有些路程,时辰尚早,坊内的店铺将将张罗着开张。季辞秋入了一家馄饨摊,点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刚吃了一口,便疑心自己味觉失灵。
好寡淡,广陵人口味都这般清淡吗,季辞秋心中疑惑。可绮陌楼宴上的菜似乎很正常,她想着问了掌柜一句:“大娘,这馄饨是不是忘放盐啦?”
那大娘闻言有些尴尬:“若是加盐,需另付些钱。”
“加盐还要付钱?”季辞秋大受震撼。
“现今盐价贵,小本生意,还望小公子体谅。”大娘赔着笑道。
看她这样,季辞秋也没话说,草草吃完剩下的,继续赶路。
路上行人渐多,小摊也逐渐支起,季辞秋被吸引了注意,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新奇。渐渐地,她觉着有些不对劲。
走着走着,她拐入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身后一直若隐若现的脚步声清晰了些。
她没有停下,继续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趁脚步声未近,她加快步伐,悄悄跃上一隐蔽的屋顶。
躲在屋脊后,众收眼底。近处有一名侍卫正四处张望,是朝廷派给叶望随身的护卫,远处是一身着黑色窄袖短袍的男子,竟是青戈。
看这架势,似是两波人。季辞秋思索了一下,青戈定是叶望派来偷偷跟随,而朝廷的护卫很可能是将她认做了叶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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