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长秋殿外守夜的长夏便睁了眼。
待洗漱完毕,她照例于宫门口领了御医送来的汤药,轻轻掀了皇后娘娘床前的帷幔,方才捧过蒸腾着热气的药碗:
“娘娘,太医说这药得分一日三次服用,早中晚各一次。药一冷便过了药性,还请娘娘趁热用了吧。”
自从上次晕倒过后,谢依然的身体状况便一落千丈,一日里她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榻上躺着,近乎水米不进。
这日倒有些奇怪,已往长夏刚掀了帷幔,谢依然便也跟着醒了,可这日榻上的谢依然几乎全无反应。
长夏这下慌了。她轻摇晃了下谢依然的手臂,试图将她从睡梦中叫醒,可触碰到对方冰凉的手臂一刹,长夏不由得一怔。
她颤颤悠悠伸手去探谢依然的鼻息,快要碰到对方鼻底的刹那,长夏悬着的心终于坠落。
那个为人和善宅心仁厚的皇后娘娘,就这么驾鹤西去了。
“皇后娘娘——”泪水转瞬夺眶而出,哭喊声惊动了窗外几只寒鸦,他们带着死亡的讯息,骤然扑腾着翅膀离去。
急促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几名郎官于长安城门外分道扬镳,奔向各处属地。
当风尘仆仆的信使出现在燕王府上时,近乎将谢敦吓了一跳。
一旁的燕王妃瞧见谢敦脸色不好,心中担忧更胜。这个时候突然来人,莫不是陛下已经知道黎昭华在此?
府上的侍从引着使者团的仪仗队去往了正殿,纵然谢敦心里有了些准备,可当瞧见浑身使者团规模浩大的仪仗队时,心下还是一惊:
“燕王谢敦,接旨——”使者宣旨,犹如皇帝亲临。谢敦施施然俯首叩头,静候宣读。
“皇后母仪天下,德配坤元,夙兴夜寐,辅佐朕躬。今遘疾崩殂,鸾驭仙游,举国同悲,万民缟素。咨尔诸侯王,列侯、吏民,其服哀悼,如律令...”
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便宣告了谢依然的离去。谢敦那饱经数年风霜的脸颊骤然怔住,刹那红了眼眶。
女儿那张明媚的笑脸顿时跃然于眼前,谢敦仍记得她诞生那天自己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女儿刚出生时,谢敦便将她环在怀中,为她唱了一遍又一遍童谣。待取名时,谢敦更是拉着王妃翻遍了书库,仍不满意,一时竟觉得世间难有二字配得上他的心肝。
从一日三餐起居喂饭,再到女儿开蒙识字,谢敦从不假手于他人。他一得了空闲便几乎在女儿的摇篮边站着,晚上更是雷打不动地要为女儿讲许久的故事,为女儿安枕。
看着那张恬静的睡颜,谢敦下意识觉得自己什么都愿意为女儿做。
如今谢敦再想做些什么,却也只是虚妄。思及此处,谢敦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至于后面使者团具体说了什么,他再也听不进半字。
直至使者团离去,谢敦仍恍然如堕云雾。
一旁年过半百的燕王妃早已泣不成声,手里的帕子湿了一回又一回。她膝下就谢依然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上长大,却不想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天。
一阵脚步声响起,黎昭华风一般地迈进了殿中。她原是早早起来给外祖和外祖母请安,一迈入正殿,便对上了外祖母那哭得通红的眼睛。
“外祖母,这是怎么了...”山雨欲来的沉闷感扑面而来,望着外祖立于窗边沉默的背影,黎昭华心下骤然被乌云笼罩。
不待回话,燕王妃一把便搂过了黎昭华:
“昭华...你...”话未说完,燕王妃几经哽咽,她捏着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酝酿了许久,方才捧了黎昭华的脸,“昭华,你母亲她...去了...你虽不能亲自送她,朝长安的方向给她磕两个头,也算尽一份心意...”
这话落在耳旁,如惊雷一般劈下。
滚烫的泪水顺着祖母的脸颊滚滚落下,晕湿了怀中黎昭华的衣衫。那骇人的温度灼得黎昭华胸口发闷,压抑得近乎喘不过气。
“母亲...您...一路走好。”黎昭华转身朝着长安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她越是悲伤,心却越是麻木,此时此刻,她竟一滴泪也再流不出来。
她自责地狠狠攥紧了手,任由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内心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叫嚣谩骂,控诉着黎昭华一路走来是如何蛇蝎心肠,狠毒冷漠。她缓缓闭了双目,试图将那声音隔绝在外,却不想此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
“昭华...好孩子...”
黎昭华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去,对上了外祖谢敦那双已略有些浑浊的眼睛。
“好孩子...依然有你和骁儿...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她在给我们的来信中写道,她很高兴她又多了个亲人...”谢敦顿了顿,回想旧事,一时间竟悲伤得无法自拔。
他犹记得那日一得了谢依然母女平安的消息便高兴得直在屋里乱转,连王妃劝他坐下喝口茶他也停不下来。
“我还记得,依然出嫁时那花一般明媚的笑脸,几年不见,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话音未落,那只常年常年握刀粗糙的手狠狠拍在了案上,发出一声闷响,一时间谢敦拍案而起。
这些年来为着谢依然在宫中能少受些委屈,谢敦一直恪守本分,处处小心,当年七王之乱,他也曾派三千精兵鼎力相助,这一生从未有过什么越轨之举。
可即便他俯首称臣,却不料女儿还是落了这么个香消玉殒的命运。失去女儿的悲痛化为了愤怒,谢敦再也按捺不住心下的怒火,一改之前决定护送黎昭华回长安的主意。
“昭华,你老实和外祖说,你委屈吗?”
望着外祖坚毅的脸庞,黎昭华一下读懂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她同样曾舍生忘死地替父王卖命查案,可还未等她归去,等到的却是一纸诏令,要举全国之力捉拿她这个图谋不轨的逆女。
“外祖,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日子,我们也算受够了。我们能有今日,难道是谢家臣服的姿态还不够低吗?看看如今我们的下场。即便我能活着回到长安,也未必能活到还我清白那日。母亲已去,弟弟却还在宫中...为长远打算,我们不可再坐以待毙。”
刀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算安全。黎昭华眸黎一瞬燃起了坚定了光,她不愿再将评判她清白与否的权力送到她人手中,这一次,她要坚定地维护自己。
谢敦搁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黎昭华说得对,若是坐以待毙,恐怕来日等待着谢家的,更有抄家下狱被连根拔起的风险。
望着窗外一缕残阳,沉默了许久的谢敦心中有了数。
是夜,房内烛光摇曳,灯火如豆。
颜如玉立于案前,修长的身影于墙上投下一道黑影。空白的竹简萦绕着墨锭融化后的墨香铺陈开来,他提笔于竹简上游龙走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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