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忽顿,心脏隐隐突动了一下。
一杯常温存置的酒饮而已,再凉也不至于凉到让人齿冷的地步,而齿冷这个说辞,原本就是对人对事而非对物。
简高澄望着这样轻易就安于被动局面的梁帝、望着这个既没有施威也没有尝试挽尊的君主,心下已经有了计量,凝停良久后,终于淡淡地笑了一下。
“为了加衔授爵,刻意罗织莫须有的功名,是不是也算巧立名目?”
这样如同临时起兴的口吻,对梁帝来说,却将他挟藏多年的密辛猝不及防地抖落到人尽可触的空气中。自知或早或晚终有这么一天,僵持没有持续太久,梁帝沉痛阖眸,言语之际,唇瓣一翕一张。
晋安末年权力交替倾轧,先□□即位前,多地深受战火荼毒,基业百废待兴。
□□称制后,疾封几位功将为异姓藩王,镇守刘楚降退后的诸地,行的是威慑之意,然而待残存势力悉数剿灭后,藩臣在地方日渐坐大,更有亲王窥伺帝京。
在这样艰难的营治背景下,当年梁帝顺位后,他们兄弟二人为了换取朝堂上一截刻载“章卿”二字的圭表,怀着浅荣可弃,功高难辞这一侥幸,不可谓不是做到了极致。
简高澄长身静立,听梁帝以深感亏欠的龙钟老态溯及旧事,其间却仍挣扎着粉饰这受私心驱策的不义行径,不禁眼眸转深,诚恳直言道,“您以为您呈现给我的,是对简氏的万般重视以及愿作牺牲的浩荡隆恩,可我实际看到的,恐怕只有在兴兵谋反中造就的无辜死伤。”
简高澄说得简略,避重就轻有意省略了后话,梁帝却完全能够将它补全。
无辜死伤,精简词句所概括了的,正是他经年沉梦中难以面对的那些无辜死伤的兵将,以及在这场蓄意谋划的地图中,在超出他所能把控的地方,可能导致的血流漂杵的惨烈景象。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当得知延陵王谋逆的原委早就被已故的简老太爷及先长公子知晓,梁帝骤然惊悸,显然并不知道,早在平祯三年的那个冬夜,因为临时生变,延陵王于禄池宫自焚前已然自曝。
梁帝下意识记起旧事,当年延陵王之乱平息以后,朝廷要按序齿授衔,简老太爷做主,谢绝了朝廷的加官进爵,是以封赏再次碰壁。
现在来看,一切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梁帝年逾半百,两鬓的发丝黑白斑驳,常年养就的威仪使他但凡站在那里,身骨无论如何都能保持立而不折,只不过因为还没从旧事中抽离,整个人的状态稍显颓败。
简高澄缓慢动了下眸,一声一晃而过的叹息在口中几不可察,而正是全凭这声叹,语态听上去一度转缓,“臣斗胆论断,您一直都没想通,简氏对朝廷的真实立场。”
“哪怕到了现在,您都还想再探。”
“但其实那个时候,简家已经作出了表态。”
梁帝倏地醒神,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他貌似恍然了一下,只憾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待他欲细细回味时却再难捕捉,就在此刻,简高澄竟露出久违的笑来,“陛下不妨仔细想想,其实您已经看见了。”
梁帝不无疑惑,抬眉看着对面这个年轻的男子,男子神情和煦,笑意若噙勉励,只站在那里,似乎就在传递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诚然,简老太爷谢绝了皇帝加官进爵的封赏,以暂无出息子弟为由,拒绝后代子孙凭他的恩荫入仕,并坦言称,此次立功只是倚仗时势而已,他们想要入仕,得全凭自身本事。
然而,仅仅就是这个意思,便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梁帝越想下去,心跳就变得愈发急促。
几年前,一篇《醴陵赋》横扫文场誉满仕圈,之后简高澄出仕,辟府京城,由此代表简氏公族跻身朝廷。
梁帝始才明白,简氏一族并非不留余地,而是已经对朝廷做出了让步,再看近在眼前的男儿郎,直白得就差直接挑明:谨按祖父原意,站在您眼前的我,便是我们的态度。
梁帝情绪不平,更加懊悔,仿佛看见简老太爷在自知被瞒骗的情况下,忍着恼意甩袖吐出一句表面推搪,实则做出了让步的留白:“他们想要入仕,得各凭自身本事。”
梁帝喉咙里梗塞得艰涩,一股泪意瞬间堵在了心口,他们说到做到了,自己竟一直都不明白吗?
“那么,晋安旧朝……”梁帝问。
“枯荣有数而已。”简高澄颔首对答。
遥想当年,对梁氏劫位而登这事,颇有微词者并不在少数,可唯有章卿简氏对前晋灭朝之事的介怀,才是让这个从□□手上匆忙继位的帝王底气虚的症结所在。
如今,再加上曾经施之的瞒谝行径,所以当他明明白白地面对简高澄时,梁帝会觉得难以自安。好在简高澄的一番话,对简氏后来态度的转变给了一个更令人信服的解释,也让梁帝悬置多年的一颗心,算是彻彻底底落了地。
“偏安一隅到底还是不可取的,脱离国朝主体无异于脱离社会环境,再大能之人也难以自行,况且,没有人能做到明哲保身。”
梁帝显生触动,挥开织金龙蟒袖,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弯,象征性的碰触之后,是简高澄后退一步,双手拱抱予以见礼的回应。
崇政殿高调砌就,寻常人臣哪怕生来在富贵中浸淫,着一身素袍在此,也极易因为合不了场面而被衬得掉价,简高澄置身其内,却不落半点逊色。
梁帝打量着他,暗暗称许章卿风养到底名不虚传。
君子璚华,凭立可掬,京中膏粱子弟众多,品貌出挑的实才之辈却寥寥无几,是以当初,从金銮朝殿上见到简高澄的第一眼起,梁帝便对这位年轻仕子留有深刻的印象,时至此刻,目光流露出的快慰与欣赏再也不加掩饰。
他甚至忍不住遐思了一下,若他子嗣尚存,太子如他这个年纪之时,应当也能是这样的吧。
只是他无从得知,这桩陈年秘事,简高澄自己也不过才消化几天而已。
不久前简高澄回到晋地,袁嘉谷一句不清不楚的后话,族中只剩老祖宗知道内情。年老寡言的老祖宗话毕,对他既无叮嘱也无授意,而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交托,对简高澄本人来说,分量只会更加沉重。
……
简高澄离去后,梁帝再也无心于政务,他唤进茂殊,不咸不淡地复盘起方才诸事,终于悠悠叹了一句,“到底还是让他寒心了吧。”
“陛下,长公子能做到这样,已是极好了。”茂殊缓了缓,有心宽慰皇帝,但想起某些余音不散的言论,还是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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