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下意识想溜,毕竟没干什么光彩事。但是今日退了这一步,明日还不知道沈抒遥怎样得寸进尺了。于是一股贼风尖溜溜地袭来,是张大夫转个身干劲冲天地逼到脸上来了:“蹬鼻子上脸,我给你脸了是吧?”
白薇轻声劝道:“您也别说话这么不客气,芝麻大点事闹得人尽皆知。”
张大夫震撼她胳膊肘的朝向:“姑娘扯什么闲篇?”
白薇笑道:“我不过看客,不在局中,既是闲人还不能说几句闲话了?”
张大夫发现找错冤家炮错对象,这哪是内讧的时候?马上冲着沈抒遥占领高地:“姓沈的死丫头片子!你可别说你一大早二门不迈三病四痛五拖六落七担八挪的缠到这个时辰,九九归一归到我头上来,我成全一个贱民上学已是开了洪恩,你别狗咬吕洞宾啊!”
朱安麒忍不住插话:“可真是他自己贪睡起晚了吗?我看到他好像坠了马,再遇到他的时候,他的衣服是湿的,裙子上还有碗大的一个鞋印子呢。”
"空口白牙谁不会说?”张大夫嚷得一声拔过一声,“证据呢?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
“无头公案,死无对证。”
张大夫纵声长笑绕树三匝:“嗬可不是吗,没空在这歪缠。本大夫行医二十载,后生见了谁不规规矩矩,还没谁敢这么顺杆子爬,抻着脖子得罪本大夫,你是癞蛤蟆跳油锅——不知死活!”
说了一车话,张大夫猛然发现自己表情错了。因为反应过来上头那八个字是沈抒遥说的。你把我话说完了我说什么啊,还是你小子又有什么后招?
想起了被沈抒遥支配当众出糗的恐惧,但嘴还是硬的:“好个逮着人就咬的疯犬,你还挺敞亮!那你拉着我对什么质?还以为多了不起的主儿呢。”
闹成这样,斯文委地。尚药公手中鸠杖一顿:“此乃踏雪堂私务,速携此子归去。”
尚药发话了,看热闹的虽不想散,人群也不得不松动了些。
但张大夫自己来劲了:“小贱蹄子血口喷人,当众泼我脏水,这事没完还必须分说清楚了,否则我这张脸以后这苏州城的地界上可往哪儿搁啊?”
说着张大夫长揖及地:“老大人明镜高悬,万望还请留步做个公证。”
人群中亦有个面如冠玉的学子拱手向四方一揖:“我看这位沈姑娘眉尖若蹙,好似有什么隐忧。然则学堂是明理的地方,不是受气负屈的所在。眼下同窗遭了难,我们理当共赴才是。诸君以为然否?晚生斗胆,亦恳请尚药大人主持公道。”
张大夫听了这嗓音,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不是三街六坊吹吹捧捧所谓天之骄子,折梅馆头号大弟子褚雪鸣是哪个?非要张大夫对友商代表发来的慰问表示点什么的话,他只能梗着脖子怪笑一声了。
朱安麒用力点头:“嗯嗯,大家好好的一团和气,有的人这么坏,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小哥,麻烦你来一下。”书童趁着人多溜了,却被朱安麒眼尖叫住,朴素地正义发问,“是不是你欺负他了?”
张大夫对尚药一副谄容,对上书童的瞬间切回凶脸。书童抖索一下:“爷冤枉,我是看姑娘站着口渴,还给了一杯莲子泡的水降降火哩。”
朱安麒追问:“那衣服上的黄泥印子,莫不是莲子水里长出来的?而且我还看到好多书都扔在地下呢,纵他十双手也捡不过来。”
书童说:“定是日头大射得人眼昏,爷看错了。书么,是他自个扔的,扔的时候还说什么,就这破书,不读也罢。”
尚药公经此也明白一半原委了。本以为只是小惩大诫,居然上升到动用私刑的地步,便说:“你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断案的,此地是书院不是衙门。这位女生员你请回吧,老夫自有公断,若是属实,定叫生事之人登门赔罪。”
沈抒遥却说:“我并不想诘谁人之非。朝廷有律例,学堂有规训,如果当真是我误了时辰,褫衣笞杖绝无怨言,眼下唯恳论证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而已。”
目光转向书童,书童忙说:“你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件事你断无不知之理,”沈抒遥说,“我到的时候是几时几刻?”
书童心思嘀里嘟噜转到嘴边成了结巴:“书院辰时上课,日晷辰时龙睛正对阳光…对…对,你的右脚离门槛一步的时候,正好辰正了!”
沈抒遥说:“盛夏时节影子短,辰时刻度密若梳齿,应该配合节气盘校正。校正过后,我来时,晷针应在辰正偏左。”
书童呆了呆:“那还有刻、刻漏房不就在西廊..”
沈抒遥说:“水温涨则流急,且漏壶应当没有加浮箭盖,也没有用桐油纸密封减少蒸发,水位非正常下降,漏孔出水速度……”
朱安麒第一时间声援,抢答:“就这么慢了!”
沈抒遥:“是快了。”
书童的惊惧全部写在脸上,沈抒遥一字不爽一句不错,还真是自己偷懒了,忘了调换夏至圭表。
张大夫说:“你说快了就是快了?把大家当傻子啊?啊,那我问你,你的时间又是按什么算的?”
沈抒遥说:“按我的心跳。”
张大夫乐了:“你是秦始皇定了度量衡,你的心跳就是尺啊?”
沈抒遥问道:“那如今大明正统年间,何为十二时辰尺。”
尚药公本觉得孩子过家家,但有感于沈抒遥如此求实求是的精神,夫君子者,是谓是,非谓非,曰直。便也渐渐听了进去,说道:“依大明律,自然是钦天监历象日月星辰,敬授黎庶耕获之候。”
沈抒遥对书童说:“请去刻漏房,午时一至,击掌为号。”
张大夫说:“你算老几?听你的啊?”
“且听他的罢,”尚药公环视学子们,意味深长道,“易云‘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时序紊则天道乖,天道乖而学问之道何以契于精微?昔孔圣制历象以正四时,春秋书春王正月者,盖昭天命与人事合辙也。璇玑者,王化之枢机,若晷影不与紫宸同轨,钟鼓未偕丹陛合节,岂非礼法之纲维?今书院若失晷刻之准,犹舟楫失柁于沧溟。诗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时辰既谬,忠敬之心安所寄乎?”
褚雪鸣道:“老师卓见,正是刻漏准而后六艺可传,晷仪同而后三纲能立也。”
此时日行中天,书童刚走到最近的刻漏旁边,只见青铜箭尺因水位满至午位,箭首所镌龙纹与壶口午字篆文上下对合,便依沈抒遥的话,拍了拍手。
这一声清脆的啪过后,张大夫滔滔不绝中:“苍天可鉴!我是当真悔青了肠子,就不该让你进我们踏雪堂的门,寅时三刻便巴巴地候在厢房外头,敲了七遍云板才将您这位小祖宗请出,哪承想竟是请了尊瘟神!哎哟,倒灶星、丧门神……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等你,再说三个字。”
“搅!屎!棍!”
镗——!
恍若金磬乍裂,惊落枝头凤凰花,缓缓飘到了沈抒遥的肩上。
嗡——
大报恩寺钟铜重三万斤,鲸吼百里,回肠荡气。
众人皆寂。唯尚药公连敲三下鸠杖,震得檐角铜铃直晃:“清玄安在?”
学子之中,唯一一个僧医模样的清俊青年应声走了出来:“衲子清玄自大报恩寺而来,官家锚定天时传予梵刹,晨钟应卯,暮鼓司酉,百姓闻钟而兴,听鼓而寐。沈檀越推算毫厘不差,料得三字过后,寺钟大鸣,此时方是真真切切午正时分。据此而论,书院日晷刻漏皆是有差,沈檀越实未逾时。”
众皆骇然不能语。豆果垂头看到白薇紧攥的手帕,更支吾如含了汤圆。此刻朱安麒已视沈抒遥为神,不敢直视,哪敢惊扰天人本人。合掌称一声阿弥陀佛,虔敬问清玄道:“大师,敢问数心跳如何认时辰,此法人人皆可修行,皆能得其妙否?”
朱安麒眼中,清玄袈裟无风自动:“若心如止水澄潭映月,譬如冰壶之鉴,毛发可指数也;若心似摩尼珠,亦照见一弹指间六十刹那五万四千生灭如掌中纹;可若身如芭蕉,中无有坚,妄念似狂华翳目,诸行无常俱化劫灰。施主且看,此时是午时一刻,还是露水未晞的婆娑长夜?”
这边参上禅了,那边张大夫揪住书童脖领子:“招来!吃里扒外的东西!泡了阿芙蓉的参你婶子藏在酱缸底当我眼瞎么!”
“小的纵有十个胆也不敢啊!”书童三魂去了七魄,指着沈抒遥尖叫,“妖怪啊,你到底是几千年的老妖怪啊?”
尚药公惊怖默然捻断三根须,由衷喟叹:“析微洞毫如此七窍玲珑心,合该志在作个格物的博士,为何一意要入吾医道啊?”
沈抒遥似乎突然之间,变得不能更木:“为了家兄。”
褚雪鸣不知何时已广袖盈着药香挨近,温雅笑道:“沈师妹真人不露像,真乃奇女子。踏雪堂鸦巢里竟飞出只彩凤,散了学不若来我折梅馆西窗一叙。”
张大夫挣扎:“诸位,他妖言惑众啊,妖祟!尽是妖祟!定是这妖女施了魇胜之术,又闹甚么玄虚,不是钟声而是大家聊啾耳啸了啊。”
沈抒遥说:“子时紫微垣北斗七曜,亦可候星辨晷,观星审漏。”
张大夫强撑着冷笑:“当我孬啊,晚上下大雨啊,本大夫陪你当落汤鸡?”
“云从龙,风从虎,今夜必是朗月疏星。”
“我警告你别太张狂,人算不如天算!”
沈抒遥看着他:“天算地算,不如心算。”
张大夫额角沁汗,汗它根本擦不完:“那就算你没迟到,也是最后一个到吧?说破大天去,人家学子怎的都能准时?”
“此话,”沈抒遥微微奇道,“你问我。”
张大夫揪住他的袖子:“可着劲儿嚣张吧,待回去看我怎么审你个底儿掉!”
沈抒遥说:“你若执意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白薇预感大事不好:“我观妹妹为人冲淡平和,今日所言所行,只是为了安生读书而已。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为难如此一心向学之人?便到此为止罢,大家也乏了。”
张大夫上头了:“姑娘站着说话不害腰疼,能怎个乏法啊?”
白薇冷冷一笑:“我是站久了该坐下来,看看池子里的鱼儿有几条争食这直钩的钓饵,有几条又是不知死之将至还活蹦乱跳的?”
偏那张大夫愈发上脸,只顾着跟沈抒遥较劲:“你倒是说说看,你出发卯时初刻,穿三条街过两座桥,满打满算半个时辰,还不是路上自个磨东磨西了?”
沈抒遥说:“待到证据,自见分晓。”
张大夫自信上前两步,掰手腕一样的姿势把肩膀那么错着,低声说:“这话稀奇,自己嚼了自己的舌头,方才哪个说‘无头公案,死无对证’来着?”
“我说的‘无’,是可有可无的‘无’。”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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