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漫血,张一文横尸在地。暴突的眼球倒映着最后残影——名门娇姝的纤纤玉指,举起棋篓砸向了自己的脑袋,他至死未解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豆果泥塑般僵立,食盒里蜜煎雕梅滚落血潭,颤抖的喉间发出幼猫似的呜咽。
“好言尚劝不得该死的鬼,良医且不能救无命,”白薇摘下豆果头上篦子,细致地为她理着鬓,“姐姐只是,送他一程罢了。”
豆果嘴巴如脱水的鱼,终吐不出一个字来。
“吓哑巴了?”白薇笑道,“你曾就是庙里的哑女。记得那年我与母亲上香,见你可怜,便将你带回府中,精心调教,方才能言。如今,竟是又回去了。”
“你能回得去,”白薇自失地一笑,“那我,又当归往何处呢?”
豆果紧紧抱住白薇的胳膊,打着手语:“我们回...回...家……”
“回去哪个家?回那个吸髓啖肉的祖宅?再不为自己计量,恐他们典了先父灵柩,连棺底垫的往生咒都揭去裱了窗。偏我托生个女儿身,否则岂会只有从医这一条立命之路,自有我的道理。”
“危、危险……”
“人活世上,既想要出人头地,哪有不危险的。只是鸟覆巢於主人,”白薇抬头一望苍穹,“凤,摩天而逝也。”
豆果攥住张一文双足便拖。豆芽菜似的女孩,竟如屠户卸牲口般将尸体扛起。晦暗天光里,石青比甲混着血水,直将尸身塞进太湖石堆叠的暗窟,草草覆些枯枝败叶,想着候子夜人静时再来拾掇。
白薇说:“再替姐姐做一件事。”
豆果揩掉脸上的血污,定定的站着听话。
白薇替她扶了扶头上绢花:“城南槐花巷第七户,檐下挂着一只褪色虎头风筝那家,住着张一文的傻儿子。他娘子生下痴儿当夜便跟人跑了,张一文虽然好生供养,却从不让外人知道,怕丢了脸面。你去告诉他,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已是没了。杀人者,三水浮舟,沈也。”
白薇将铜钱按进豆果掌心:“见了此物,他未有不信。”
豆果迟迟未动。
“怕一个痴儿作甚?骗他你都怕么,”白薇目视远方,“日后你我还得骗下不知凡几的聪明人呢。”
“豆果,你原是奴籍,”白薇说,“待我执掌宗祠那日,我定要那一个个的聪明人,做你的奴下奴。”
此时的褚雪鸣领着沈抒遥穿过青石校场,来到中央的一众生活雅筑前。太素眠云楼、濯缨灵枢池、飞云渡鹤台,分别是宿舍、澡堂、操场。面前的元圣炊霞厅,取的当年商相伊尹负鼎的典故,就是食堂。
拨开竹帘前,褚雪鸣驻足问道:“方才张大夫说要报官,虽说不怕他闹,但癞蛤蟆趴脚面也膈应人。小师妹可有对策自处?”
沈抒遥说:“验箕斗纹便可。”
“愿闻其详。”
“将倭刀置于避风处,用艾草灰轻拭表面浮尘。点燃松脂块,距器物三寸匀速移动,使黑烟均匀覆盖器物表面。待冷却后,用鹅毛掸去多余浮灰,指纹因吸附烟炱呈深灰色纹路。桑皮纸刷米浆贴敷,以绸布包裹的檀木槌轻敲,揭下后指纹反向转印。”
见褚雪鸣点头,沈抒遥补充道:“取甗一个,下层注醋水,中层置药格,上层设带孔铜屉置手。受检者净手后,将五指分开固定于铜屉,覆以蚕丝纱防烫伤。醋酸软化表皮油脂,桃胶渗透填充细微皲裂,珍珠微粒附着纹路凸起,移手至含薄荷、滑石粉的冰镇山泉水浸泡。调制拓泥:松烟墨、鱼鳔胶、茉莉花露按五三二调和,加砗磲粉更显白,用湘妃竹片挑泥均匀涂于指腹,覆以处理过的鱼卵宣纸,施压时沿乾坎艮方位三次按压,方可确保纹路立体转印。”
“听着就比衙门按红手印的法子强上许多。”
“一试便知。”
按照沈抒遥的方法,褚雪鸣命弟子照做。一个弟子上前一试,果然头一分钟醋劲儿上来,手指头毛孔张开,茧子都软成棉花;热气再蒸一会,桃胶把指纹缝里皴裂都给糊平了;最后五分钟珍珠粉扑簌簌落手上,指纹立马跟描了银边似的发亮。手突然按进冰薄荷水里,拿湘妃竹片往手指头一抹,趁热摁在鱼卵纹宣纸上,揭下来连汗孔都看得真真儿的。
褚雪鸣赞叹:“可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看这回那张大夫再也没得抵赖了。”
“待会儿就让这张大夫自己第一个按手印,”褚雪鸣早已看穿了,“这匹夫每年为了给折梅馆使绊子,专在弟子上学路上撒铁蒺藜飞柳叶镖,一来二去暗器功夫竟练到兵器谱上有名。保不齐这回是错认了人,大水冲了龙王庙。”
白薇摇扇经过:“要不怎么说沈妹妹是女中诸葛呢?昨儿西街当铺刚失了窃,官爷们正愁眉苦脸呢。若用这蒸锅拓印的法子破了案,六扇门那些吃干饭的得臊坏了。听说这妙计,再让巡抚大人的轿子颠到咱门前求教。”
褚雪鸣忽然一悟:“正是。若是将此法献给御前,未必不能换得一张丹书铁券。”
白薇说:“大师兄白嘴这么一说,人家听听,觉得麻烦,怕就罢了。”
褚雪鸣说:“前朝曾收录过箕斗图,不过因杂乱无章,最后未能成册。不如我们如今就给书院各位弟子整理一份箕斗图,上呈巡抚。”
白薇说:“怪得大师兄年纪轻轻便上了府志,果然目光远大。”
朱安麒与清玄把行李放进宿舍,来到饭堂时,见门口杵着这三个人,开心道:“我们一起吃吧。”
青槐荫里支开三十六扇竹帘明档,水汽漫过三丈长的榆木案台。大片蝉声里铁灶膛内新添的荔枝柴劈啪炸响,白烟顺着七尺高的蒸笼塔爬,荷叶粉蒸肉正往下滴油,底下松针垫子滋滋作响。青瓷碟里的鲊脯泛着琥珀光,竹匾堆着新掐的荠菜团子,陶瓮口探出半截腊鹅颈。西墙凿了三尺冰井,吊着两坛杨梅饮子。穿靛蓝短打的杂役肩头压着两桶莼菜羹疾走,膳夫端着蒸笼掠过回廊,白茫茫的蒸汽在身后拖出五步长的雾带。
“就坐这八仙桌吧,”朱安麒说着,一边把旁边正踩着凳子和人划拳的红茅儿叫了过来。
食堂里人头攒动,井然分三种颜色:青、黄、黑。
朱安麒眼光好奇。褚雪鸣解释说:“这是二年级刚结束分院仪式。”
话音刚落,一个青衫学子走了过来:“久仰沈师妹大名,今年的轮转一定要先来我们本草院啊!”
褚雪鸣笑道:“消息竟走漏这样快。”
本草院的一拍大腿,激动道:“哎呀呀,如今苏州城里谁人不知?沈师妹一战成名啊!单枪匹马就把那姓张的收拾了,直接给他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那老张头仗着自己是老字号掌柜的,欺行霸市,我们本草院去买药,经常缺斤短两,十斤药材掺八斤树皮,剩下两斤抓把假药糊弄人。大伙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可谁敢吭声?要是沈师妹能来本草院坐镇,那张大夫还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哪还敢再嚣张半分!”
一个黑衣学子迎面走来:“嗤,你们本草院这帮扛药锄的软脚虾,沈师妹搁你们这儿能干啥?刨地抓蛐蛐?进了咱方剂院可大不一样!”
突然凑近压低嗓子:“看得顺眼的药一药,看得扎眼的直接毒死,岂不快哉!”
本草院的老实人:“你、你们方剂院私底下乱来,医毒双修就罢了!这种事也敢光明正大地拿来跟蒙生炫耀,真是无耻至极!”
方剂院的把纯黑的兜帽照头一裹,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你们本草院号称以儒为本,讲究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可你们为了抢人,手段也不见得多光明。今巴巴儿还跑到我们前头,岂不笑人?”
褚雪鸣适时开口:“罢了,届时沈师妹亲身感受,自能定夺。”
两院弟子只能散了。白薇笑道:“大师兄不愧四院之首——针灸院的掌院大弟子,轻飘飘说两句便能号令天下风云,谁敢不从?”
朱安麒击掌叹说:“小小的书院竟然如此风起云涌,还请大师兄为我等解说一番。”
褚雪鸣说:“待到你们轮转时,自会明白。现下只要记得这衣服颜色,本草院青鳞逐月袍,以雨过天青碧色为底,取草木初生之色,襟口渐变月白色,喻破晓采药时分。”
朱安麒用手挡着,窃窃私语沈抒遥:“我听说这衣服里夹着艾草,驱蚊必是极好的。”
褚雪鸣往下说:“方剂院着玄冥千机氅,玄色外袍掩毒渍,朱砂内衬防瘴气,衣襟绣二十八星宿用蛇毒浸染,夜里自然幽绿。广绣里缝三十六格毒囊暗袋,领口银丝泡过雄黄。那一副黑手套是鲨鱼胃膜鞣制,薄如蝉翼却十分耐腐。”
朱安麒评价:“听着不像药师,竟像毒师、巫师。”
褚雪鸣说:“方剂院的院判为人古怪,其弟子亦个个是奇人异士。”
朱安麒说:“既如此,我可不打算去方剂院轮转了。”
褚雪鸣说:“‘生徒入署,周习各术,转科修业,以精众技,四季乃成。’书院祖制不可违。再者说,药理毒理本是一源,了解多一些总是无害。”
白薇说:“说来说去怎么不说到自己身上。大师兄总是如此,话说得含糊不清。堂堂男子汉,竟不敢言之明白。这针灸院有多金尊玉贵,从大师兄黄袍加身便可见一斑了。”
此言一出,隔壁桌的朝鲜留学生投来惊叹目光。
“师妹何以如此口出不逊,”褚雪鸣脸色微沉,“依照大明会典,庶民不可穿正黄衣,然百姓可着杏黄、藤黄,此为‘避尊黄’。我针灸院弟子服缃色乃是太祖所言,‘针博士衣缃,以别俗尘’。怎么到你口中,竟似成了谋逆之事?”
虽然未能完全明了其意,朱安麒却隐隐觉得气氛愈发诡异,便急忙说道:“先点菜吧!今天我请客。”
没人理他。红茅儿早就吃了个肚圆,褚白两人滋滋冒静电,清玄闭目感觉已经入定,沈抒遥看着比出家人更像个吸风饮露的。
朱安麒只能抑扬顿挫地唱独角戏:“先来四样冷碟——那个水晶肴蹄切薄片,醉蟹酿橙要选脐橙,糟鸭舌掌多淋两勺卤子,嚼着带脆劲;莼菜丝拌梅子酱,撒一层厚厚的松子;热菜么,江里新捞的鲥鱼有吧?炙鹿肉配樱桃汁的来一盘,肉切骰子块儿,焦边儿带蜜光。蟹粉狮子头要扬州师傅手剁的,沉在汤里像胖胖的阿福。三事海陆八珍煨透了,葵花斩肉嵌咸蛋黄,摆盘要旋出花瓣样!再上条糟溜鳜鱼卷,芦笋火腿卷紧实点儿,燕窝煨鹌鹑切记用白瓷盅上。主食嘛,鸡汁虾籽面用小铜锅煨着,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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