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念宸的传音遍及鞠陵于天各个角落,惊动了在客栈发呆的陶千玦。他忙推开窗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掠过参差不齐的屋檐,远处山顶被层层云雾缭绕,依稀可见最高处泛着金光,阵阵灵力由此散开。
陶千玦仔细听着风念宸的话,心头震荡,眸中尽是可惜。风念宸作为风氏族长,手握上古神兵,受万人敬仰,应把氏族荣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而今低声下气,陈述罪责,这不是把鞠陵于天从高台捧着摔到地下吗?说的好听,是负荆请罪,知错就改;说得不好听,便是软弱可欺,毫无大局观念。
也罢也罢,路是她自己选的,便是遭人鄙夷也该受着。
“往后的路可难走喽!”陶千玦唏嘘道,俨然一副静待好戏开场的样子。
恰巧此时,胥予泽推开门,和江渡云走进屋内。
事涉洛水,陶千玦忙迎上前问:“师兄,怎么样了?”
胥予泽神色如常,气息平稳,看不出一丝一毫破绽,“风氏族长的传音,想必你已经听到了。”
陶千玦颇有些失落,道:“那师兄想怎么做?我和小云儿一定鼎力支持你!”说着,还走过去,欲拉住江渡云的手腕,以示支持。江渡云左跨半步避开,躲到了胥予泽身后。陶千玦眸中呆滞片刻,随即化作笑意,尴尬的拍拍胸脯,举起自己的手,闭眼说道。
胥予泽觉察到江渡云的不自然,半掩面容,轻咳一声,示意江渡云别担心。而后笑说:“多谢师弟好意。”
陶千玦还半举着手臂,试探着先睁开一只眼,见江渡云已从胥予泽身后绕回原来的位置,就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
江渡云调侃道:“手不酸吗?还举着,莫非师兄是猴子?”
陶千玦毫不留情地回击,“你才是猴子呢!”说完,还给江渡云比了个鬼脸。
江渡云撇撇嘴,幼稚。
江渡云也不知是为什么,自恢复记忆出关后,总对陶千玦有一种莫名的隐忧和害怕。况且,男女有别,陶千玦这几年是越发放浪了。
胥予泽温声道:“师弟这几年外出游历,可有何收获?”
陶千玦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心神俱颤。又见胥予泽虽然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眼底却颇有审视之意。心下顿觉不妙,于是垂头丧气,想做最后的挣扎,为自己编织借口再多争取一点时间,于是说:“大师兄怎么突然问这个?”
“怀月和无暇我也问过。”胥予泽定定看着陶千玦。
胥予泽的意思,是例询课业,并无其他。
“那小云儿你问过嘛?”陶千玦欲哭无泪,指指旁边的江渡云。他还没想好,而且,万一是师尊授意,总不能把自己一出宗门就觉得无拘无束,玩儿疯了的事情说出去吧。
胥予泽道:“问过了。”
江渡云在一旁适时晃了下脑袋。
陶千玦露出绝望的笑容,眼皮抽搐,结结巴巴道:“那……那个……师兄,我这几年出门,我,行医救人,然后,找了好多药炼丹给小云儿。”
胥予泽细细数着。
陶千玦看着胥予泽,不时点头“嗯”两声。
江渡云嗤笑,平时最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人,现下却支支吾吾,说个话都说不清楚。
陶千玦眼神瞟向江渡云,双唇微动,声音细弱蚊蝇,“小云儿,你不讲义气,师兄要问这个你也不知道给我通风报信一下。”
江渡云压低声音无辜道:“我怎么给你通风报信?”
江渡云是真的无辜。
胥予泽自然是听得清的,不过装着糊涂罢了。不知不觉,竟也过了这十数年。
旋即开口道:“修行清苦,师弟不要因贪恋一时凡尘乐趣而失了本心。”
胥予泽何尝看不穿这位师弟的困窘郁闷,只是他太过看重脸面尊严。
众位同门也都默契的从不点破。
若入凡间,凭借修仙者的身份,多受尊崇。凭借白澄若座下弟子的身份,又有几个人敢轻易下手?
陶千玦幼时悲惨,享受被众人簇拥环绕的感觉,不足为奇。
可要是看不清自己的实力与处境,又遇到自己无法与之相抗的事,只怕会受些磨难。
陶千玦垂目,佯装失落道:“明白了,师兄。”其实心底乐开了花,看来不是师尊授意,只是师兄一时兴起。
胥予泽无心思虑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当即道:“这两日鞠陵于天恐会不太平,师弟要走还是留?”
陶千玦避而不答,只问:“师兄要留下来吗?”
“嗯。”胥予泽轻声道,似乎还有些摇摆不定。
“可是她们……”陶千玦一时情绪激动,话也讲不清,“洛水的事,师兄,她们当年害了你的母亲,也害了你的姑祖母,你还要帮她们吗?”
胥予泽神色凉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待这一劫难过后,洛水胥氏同鞠陵于天风氏就此了断。从今以后,两族再不往来。”
陶千玦义愤填膺,“倒是便宜了风氏。”
陶千玦看不清的,江渡云却看得清。就像风亭染说的,胥予泽身上终究流有风氏一半的血脉。风亭汐当年斩不断的因果,曲折蜿蜒至如今,总有一丝血脉相连,若想彻底断绝,亦须将当年从风亭潇登上族长一位到而今所牵扯的一应人、事、物撇清关联。好比江渡云来鞠陵于天,从始至终都未曾插手风氏任何事一样,不涉因果。
江渡云抬眸看向胥予泽,情绪复杂。兜兜转转,前人遗物只剩下胥予泽和风念宸二人,倒是好办了。此劫过后,足以偿还风氏血脉之恩。
晨间的风实在冷冽,即便初升的朝阳不吝挥洒暖意,风念宸还是觉得凄寒无比。
她一人呆坐昭引殿内,重霄神弓立于其后,显得风念宸何其渺小。
风迎快步入内,面色匆忙,呆滞一瞬又急急禀报:“族长,众位长老将至,还请您早做准备。”
“不必做准备了。”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传来。
狭长的影子跃进门内,离风念宸越来越近,直至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为首之人,年逾百岁,须发皆白,步伐却铿锵有力,丝毫不见年迈之感,反将长辈威严诠释地淋漓尽致。
风念宸抬眸,望向眼前众人,未做言语。
众位长老纷纷投以失望愤怒的目光。霎时间,一股无形的威压充斥着整座昭引殿。
诚然,愤怒更多。
为首长老目光审视,声音带着怒意,“澄清真相,澄清的连礼仪都忘了吗?”
风念宸还是不说话。
长老继续道:“以为自己当上了风氏的族长,便可为所欲为了,是吗?以为自己得神弓认可,便能肆意妄为了,是吗?以为自己大义灭亲,便够胡作非为了,是吗?”
风念宸沉寂的面容终于动了半分,“晚辈没有这个意思。”声音冷冽,若冬日冰雪。
长老微眯双眼,威压更甚,“混账东西,你将整个鞠陵于天置于何地?而今竟还敢说没有,忠孝仁义,你占得几分?公然宣布汝母之罪责,可是为人子女应行之事?”
风念宸一派淡然,“其一,晚辈自出生起便被教导要为风氏而活,为鞠陵于天而活,到如今一十九年,对风氏、对鞠陵于天,自认问心无愧。其二,晚辈幼时失怙,从未见过亲生父亲一面,亦不知其姓甚名谁。母亲事务繁重,仍苦心抚育,晚辈铭记于心,无以为报。但……”
风念宸刻意咬重这一字,随即起身,笔直站立于人群中央,掷地有声道:“为人子女,不应为一己之私包庇父母罪责,不应为掩盖罪行而残害无辜生灵,不应为惧怕流言纷扰而一意孤行。君子之道,悬心长老,这是您教我的。”
未及悬心出言,风念宸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近他,“其三,无论是对待妖魔鬼怪,还是处理乌邪余孽,晚辈都以罪业大小而逐一论之,不可说失‘仁’之一字。其四,晚辈修行,从来都是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何谈‘义’之一字?”
随着风念宸最后一句话结束,她的脚步也骤然停下。此时此刻,二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
另一位长老沉声喝道:“放肆!”
风念宸转身疾言怒斥:“你才放肆!”一时间,殿中一片寂静。心照不宣的言语被打断,悬心面露惊愕,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他们从未见识过这位少年族长的怒火,总以为可以像拿捏风亭潇一般拿捏于她。
殊不知,风亭潇是怕授人以柄,终日惴惴不安。而风念宸心怀坦荡,又怎惧他们联合发难。
风念宸重新走回先前的位置,这一次,她是站在神弓之前,居高临下,扫视众人。最终,目光定格在悬心长老身上。
“诸位怕不是忘了,我风念宸才是风氏族长!得神弓认可,受风氏弟子推举,便是诸位长老,也未有反对之意,走的完全是正统之道。而今,诸位聚众威逼,言辞不恭,礼仪不敬。晚辈浅薄,不知诸位可是心存谋反之意?”
此话一出,胆怯的人已心中瑟缩。谋反是重罪,风念宸也并非得位不正或是犯下什么过错,需要面对众人胁迫。说到底,她终究是风氏的族长。生杀予夺,她完全有这个权力。当年之事,疑点颇多,大家也都不去查探,拖到现在,须狠下心来剜去腐肉,方才得见生机。
风迎默默为风念宸感到由衷赞叹。
风念宸在神弓前缓缓来回踱步,轻“呵”一声,不屑道:“三年前,我能用重霄神弓亲手除掉乌邪,三年后,亦能除掉族中异心者!”
局势倒转,他们终于发现重霄神弓熠熠生辉,只为风念宸而绽放更多光芒。
风念宸才不会处处掣肘,良善仁慈,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胥予泽和江渡云悄然站在门外,他们要防的是握有祈愿石的幕后之人。
听到风念宸那一言,胥予泽眉间忧愁尽数散去。
江渡云想的是:一族之长的样子,她们要是还活着,合该见见这场面!
江渡云透过门框,亦看到风念宸身后的重霄神弓。熟悉的弯月之形,金桂缠弓,华美异常。只是彼时江渡云修为跌落,加之神弓被人施法隐去光辉,方才没有认出。
陶千玦继续留守客栈,若有伤亡,便可充分发挥自己的医术。治病救人不见得就比打架救人差到哪里去。
风悬心陡然感到些许欣慰,这才是他想看到的风念宸的样子。只是时下光景,不同以往。风念宸不顾念风氏荣辱,实在让人失望。
风念宸看出风悬心的忧虑,语气软下一分,对他说:“亭汐姨母曾将真相藏于神弓之上,拉动神弓者,便可知当年事实,代代相传,愿后来者以此为鉴。”
提起风亭汐,风悬心心头怔愣一瞬,仍旧坚持道:“纵是如此,我风氏一族的脸面……”悬心说不下去了,重重哀叹一声。望着天际,痛心疾首,都是造孽啊!
众长老以风悬心为首,见风悬心不语,各自思忖。
可总有人觊觎族长之位,不会放弃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况且风亭染已死,风念宸一介弱女子,说不定狐假虎威,故意放出狠话迷惑众人。于是,站在悬心身旁的长老先趁悬心不注意,一掌震向他的心脉,而后朝风念宸出手,口中振振有词:“同是风氏血脉,我也可以拉动重霄神弓,担任族长之位。”
风悬心大惊,指着他口吐鲜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风炙,你敢忤逆!”忤逆这个词,风悬心都没对风念宸用过。
风炙深知风悬心心中只有风氏大局,又是看着风念宸长大的,恐会就此动摇,若自己贸然出手,风悬心站在风念宸那边,就不大好了。
风念宸扶住风悬心。风迎急忙挡在风念宸身前,与之过招。风炙大喊:“我等受风亭潇和风亭染欺压日久,何不趁此机会,彻底推翻她们母女的统治?”
这是一场光天化日之下彻头彻尾的站队,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恪守本分的风炙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纷纷一拥而上,出手制服。取得神弓认可,之所以显得弥足珍贵,就在于其在风氏每一辈族人中只会选择一人为主。除非极端情况,才会额外出现其他人。这些长老又不是要断送风氏前程,只是二十余年来,心底郁闷,找个机会发泄一番而已。
风迎中了一掌,好在其他长老动手,他也就不必拖着受伤的身体加入战局。
角落里,另一人趁乱偷偷离开昭引殿。
原以为众长老合力,便可制度风炙。奈何风炙突然修为大涨,将众人掀翻在地。
风念宸受灵力余波所扰,后退半步。
胥予泽和江渡云瞧见那人偷离昭引殿,绕至大殿后方。如秋拾狸所言,这人的目的恐怕就是瓦片下残缺的那一角祈愿石。
昭引殿内,风念宸抬起左手,神弓会意,落于她手。风念宸弯弓搭箭,正中风炙心口。
昭引殿外,江渡云化出长绫缚住那位风氏长老。胥予泽趁机飞至房檐,取出祈愿石。风氏长老见状,反借长绫将江渡云朝胥予泽的方向甩去。而后,长绫顷刻间破为无数碎片,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江渡云不由摔倒,胥予泽召出沧灵接在江渡云腰间,并未碰到她。
风氏长老冷声道:“倒真是重情重义,不记得你的母亲和姑祖母是怎么死的了吗?”
殿内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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