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连十天,克鲁格都没有见过晴天,一直在下雨。仿佛以他为圆心,天空漏了个大洞,全世界的雨水都在往他头顶倒灌。他轻抚心脏的位置,轻声道:“公主,我说了,我不喜欢下雨。”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苹果,捏着它伸出破碎的窗户,就着瓢泼大雨,让干涩的苹果重新变成了泫然欲泣的苹果。咔嚓——他把苹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同时,你正坐在宾利中,有一搭没一搭喝着苹果汁。同克鲁格的情况相反,你这边阳光普照。随着宾利缓缓前进,冬日的暖阳透过树枝,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降临在你的鼻尖,亲吻你的睫毛。“我没有在难过。”仿佛像是在回应克鲁格,风将你的声音送去远方。大概一个小时以后,你到达目的地。莱娜打开车门,企图将你扶下车,倒不是你娇气,而是这战国袍就是这样行动不便。然而,虽然你俩已经很努力了,但因为你跟个麻袋似的,半天都没能成功出仓。“我来吧。”见到来人,你有些发愣。莱娜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大叫卫兵,却在见到那人胸前的徽章作罢。那人单手扣住你的后背,将你轻巧带出宾利,自然而然揽入怀中。他的皮肤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向来是许久不见日光的原因。眼下有些青黑,就好像他的蓝眼睛太过于沉甸甸,于是洒落下黑色物质。那些本该有装饰的孔洞此刻都裸露着,乍一看有些吓人。你微笑道:“好久不见了,柯尼格。”二他只是和你对视一眼,立刻移开眼神,转而盯着你衣服上的茉莉花刺绣。他的面色明明很凝重,却一言不发。全身气氛都在告诉你:他很不高兴,但他不打算说,要你猜。你很给面子:“你在生气?”“嗯。”“这样啊......你为什么——算了,不感兴趣,我想问的是,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柯尼格控诉的眼神差点让你破功笑出来。这时,莱纳刻意的咳嗽声响起。她应该是在提醒你和柯尼格,你们抱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你好歹还是泰伦斯的未婚妻呢。于是你拍拍柯尼格的手臂,示意他放你下来。他没动,仍然盯着你,面无表情中硬是有点委屈。呃啊,莱纳小姐的眼神已经比兔美酱还要犀利了!无奈,你只能凑到柯尼格耳边轻声道:“等会儿给你亲亲。”好,放你下来了。“所以,你为什么一个人来了?”柯尼格自然而然加入你的随行队伍,正式开始护卫队的工作。“因为我辞职了。”这下你真有点惊讶了:“从141?”“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走那天。”“为什么?”“因为你走了。”你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三秒后才转身。见你停下,所有人包括柯尼格都停下了脚步,耐心等待你想说什么。你的眼神闪烁着,用了一种极其轻柔的语气,仿佛害怕把眼前这个超过两米的男人吓跑了。“所以,你从那天开始,其实就打算跟我走了?”柯尼格点头。你沉默下来,呼吸却逐渐变深变快,血色涌上你的脸,甚至盖过了腮红的装点。“为——算了,他妈的不重要。”柯尼格属于“语死早”类型,让他把这个决定说出个所以然来,无异于要他的命。你也不会问他是不是爱你,那更不重要。你不需要他的爱,你需要他的忠诚。转过身,你重新启程,面上的轻松表情更加真心实意。已经能看到等在纪念园门口的那一大堆人,为首的自然是泰伦斯王储,在他身侧的是子墨。大部分人都是深色西装,还有少许几位近侍以及泰伦斯本人,穿的是中山装......你不得不感叹,泰伦斯真的太拼了,连子墨都只是穿着普通的西装。最右边有几名身穿金丝袈裟的僧侣,想来是为英雄们祈福的。然后是......你的眼神落到后方的肥皂身上。他原本正对旁边的盖兹挤眉弄眼的,和你对上眼神立刻闭嘴了。他面色通红,眼神怔怔地看着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略微低头,勾唇窃笑,熟人好多啊。忽然,你兜里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子墨在今天早上把手机还给你了,并给你发来开机的第一条短信——【我很期待你的花活。】这什么人啊!什么叫“花活”?你决定,等你成为实权王太后的那一刻,就把子墨这小子抓来这样那样再那样再这样!话说回这头,你端庄走到泰伦斯身边,接受他印在你脸颊的一吻。同时,你在他耳边得意道:“王储殿下,我的亲卫队如何?”“很不错,原金苹果护卫队的成员几乎都到了,今天有急事没到现场的几位,档案也在我那边了,”泰伦斯微笑着,“看来普莱斯先生是个很守信用的人,答应我的事情没有一点水分。”你的笑容渐渐凝固。泰伦斯一直维持着微笑,单手插兜,姿态放松,完完全全主场作战的闲适。你其实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面色僵硬地问:“什么意思?”三肥皂没想到还能看到你在他面前活蹦乱跳,他几乎又要哭唧唧了。他很少见到你盛装打扮,穿自己的民族服饰更是第一次。偶尔他会在网上刷到拆尼斯汉服的宣传视频,都没有你穿着好看。真漂亮。肥皂以往积累的那些优美文字全部飞走了,只剩下心跳声在耳畔回响。那心跳是心动,也是喜悦。那天,141接到捕杀命令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甚至很多人拒绝动手,比如那些拿钱办事的纯外围人员。只有些身份特殊的人,必须服从军令,这才不得已对你下手。肥皂忍不住对冲过来的你说:“YN,你真难杀啊——”“是普莱斯派你们来的?!”肥皂被你吼懵了。你攥着他的衣领,眼睛瞪得很大,嘴唇不住颤抖着。“是不是?!”肥皂甚至有些不敢回答,因为你看起来快要崩溃了。向着太阳的那一面,你的侧脸被染上耀眼的金色,但另一面,你的脸是淡淡的灰色。“是......”肥皂小声道,“不过我们自己也——”“我知道了。”你快速说完这句话,转头就走。肥皂想拉住你,但你走得太快,他的指尖擦过你白色的外袍,最后什么都没拉住。走到一半,你想起自己不应该走得这么局促,于是尝试放缓步伐,挺胸抬头,重新端庄迈步。回到泰伦斯身边,你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他继续并肩前行。更离谱的是,除了护卫队的人面色各异,其他王室成员通通面不改色,只当刚才的小品没有上演过。真绝,泰伦斯,你未来的丈夫。截断你的信,再由他向普莱斯发出委托。这时候,来到你身边的护卫队,是为你而来,还是背负任务而来?他们是真心实意保护你吗?还是......想找到机会杀掉你?就算肥皂刚才把话说完,甚至向你发表一通感人肺腑的演讲......你真的能信吗?你真的会信吗?你奇怪自己此时此刻的平静,或者说,这不是平静,而是茫然,是恐惧。人心,是如此令人难以直视。往日里的情谊,现在全变成了不可捉摸与不可言说。原本的他们,就站在你身边,同你手牵手、肩并肩。现在,他们忽然乘上小舟,渡向对岸,只留你在这头,无助地问——“这中间的河水有多深啊?”——“不深的,你直接走过来吧!”——“很深,别下水,你会淹死的!”你相信谁?“YN,这是第一课。”泰伦斯的声音从你头顶飘下来,“痛苦的必修课,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你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显示着它的主人心情有多糟糕。然而,你的脸上却挂着笑容。“那你怎么在理所当然地给我上课呢?”泰伦斯捏捏你的脸,亲昵道:“因为我们是未婚夫妻,是利益共同体,也是家人。”“家人”两个字入耳,你瞬间喷笑出声。你相信,以泰伦斯的情报能力,他一定知道你弑父弑母的事情。现在,克鲁格又正在追杀你的弟弟,原因也是你,他想要替你斩断最后一丝留恋。你他妈可真是个天煞孤星。四下张望,你看到离你不远的一个小沙弥手里,正端着一座定光佛佛像,金光灿灿的,但应该不是纯金。你突然就好生气,凭什么这玩意儿不用自己走路?凭什么你还要自己走路?这么想着,你抢步上前,一把夺过佛像,无视小沙弥的惊呼,把它抱到泰伦斯面前,然后——“哇哦!”佛像被你抛落坠地,“哗啦”一声四分五裂。果然不是金子做的,内里是陶瓷,只是外表刷了一层金色。小沙弥大惊,但又不敢违抗泰伦斯,只能对你怒目而视。你才懒得管他呢,谁要理会一个吴克啊!“你明明可以阻止我,为什么不阻止?”以上对话,全是中文,你知道泰伦斯懂中文,知道他的亲信都极其擅长中文。“YN,我了解你。”泰伦斯微笑着,“你只是需要发泄,我不会阻止。”你“呵呵”干笑两声,顺着他的意思说:“你了解我,你也了解子墨。在那辆需要做出抉择的电车来临的时候,你可以掀翻电车,你也可以杀死两边所有人。但你不做选择,你只是笑看一切发生。”“YN——”你根本不打算听泰伦斯讲话,语速加快:“我的王,你这样是会没朋友的。”泰伦斯笑了,并不在乎你说了什么,完全没有被你攻击到。他伸出手,轻抚你头上的茉莉花。“YN,你很适合茉莉花。”你很讨厌他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不耐烦道:“什么?”“纯白无暇,抗压力极强。”“哈哈!纯白无暇?”你觉得简直不能更好笑了,“可是,我把我的家人都干掉了,一锤一锤砸烂了。”你着重加强了“家人”这个词,观察着泰伦斯的表情。“你以为我会后悔吗?我爽爆了,而且现在还想来第二次。”四“YN,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泰伦斯竟然牵起你的手,完全不顾你的抗拒,“纯白无暇又抗压力极强,注定了是会很悲伤的。”她的纯白注定了,她的一生将始终面临令人万念俱灰的苦难。然而,她的抗压力却又让她始终保持无畏的勇气。听到这话,你安静下来,任由泰伦斯牵着你往前走。这个瞬间,你们似乎真的是一对相爱的未婚夫妻。不是不痛恨泰伦斯这体察人心的可怕技巧,可此时的你,需要这份理解,需要这份怜悯。即使,你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是优美语言编织出的陷阱。【一个病人,一个亲手砍去自己病变可能致死的腿脚、咬牙坚持的病人。】冬日的阳光看着温暖,洒落一地白金,其实并没有什么温度。“茉莉,是我苏鲁的国花,它的背后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你突然出声:“让我猜猜看,是不是男方上战场前,女方曾送给他一朵茉莉花。两人约定,如果男方能够活着回来,他们就结婚?”泰伦斯笑眯眯道:“YN,你听过这个故事?”你摇头:“不,但凄美爱情传说基本都是这个套路。顺带一提,男方肯定没有活着回来,女方最后大概也会殉情。”你的目光遥遥望向不远处的纪念碑,这是一座称得上高耸入云的白色石碑,至少整座王宫内部,没有其他建筑比它更高。凑近看,会发现碑体上印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你喃喃道:“可是,他的牺牲是自愿的吗?她的殉情又是自愿的吗?”石碑下架设了几座祭坛,供僧侣们念诵经文。祭坛的角落还放了几个工具箱,想来这些祭坛也是临时完成的。“是不是自愿的,重要吗?”
这句话太逆天,以至于你第一时间想不到发火,反而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严格意义来说,没有人是自愿做任何事的。”
“我当学生的时候,一直都是好学生,但我也逃过一次课。”泰伦斯解释着,“那是一次大费周章的逆反行为,我当时的好朋友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助我躲过老师和保镖们的追查,给我换来了一个小时的上网时间。”
他原本正抬头注视着英雄纪念碑,话音落下,转而盯着你的眼睛。
“没有学校,哪来的逃跑?并且,我逃或者不逃,学校都在那里,不会因为我的一个念头消失不见。”
你真的逃离了吗?
你真的能够逃离吗?
你准备好一次又一次逃离了吗?
你的逃离……是自愿的吗?
泰伦斯挥挥手,示意众人自便,不用管他和你。得到指示,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一时之间,沙弥、僧侣、侍从、女官、贵族、亲信,没什么区别,都在你和泰伦斯周围穿行。
“况且,那一个小时,我真的自由了吗?并不是,我仍然受到名为反抗之欲念的支配,甚至受到游戏的支配。”
泰伦斯抬脚,慢慢走到你面前,和你面对面。
“我现在放你走,消除你的全部过往,拿走你身上我所给你的不属于你的外物。”
泰伦斯的眼神下落到你的外袍上。
“将你赤条条放归旷野,你就自由了吗?饥饿、羞耻,仍然会支配你。”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YN,也是我给自己的答案。我从来都没有置身事外,我就在那辆电车上。”
五
半晌,你不再凝视泰伦斯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你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讨厌这个答案,我也讨厌你。”
你颓然偏过头,对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子墨说:“还有你,我也讨厌你,我讨厌傲慢的人。”
他们自以为是理性的,是能够驾驭欲念的。对生存的欲念,对爱的欲念,对家庭的欲念,都可以被他们抛在脑后。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干一番大事业,就要为了大我,牺牲小我……对吧?”
你的眼神游弋在两个沉默的男人中间,来来回回,就像在巡逻他们的内心。
“但是,对胜利的渴望,对信仰的执着,就不是欲念了吗?”
你开始感到热,四周祭台的熏香已经被点燃,那带着神圣香气的灼热将你包围。于是,你脱下那繁复美丽的外袍,将它随意扔到一边,露出内里那件粉色的内衫。其实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你就发现一件事,不知道是莱娜小姐的失误还是怎么回事,这件隐藏在战国袍下的内衫......与和服非常相似。你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那个时候以为我是樱花妹,”你指着自己问子墨,“现在是不是更像了?”像不被包容的,像被排斥的,像小调,像光明的背面延伸出的阴影。更别说这衣服的颜色,仿佛你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正中的红日搅散,混合旁边极致的白,就成了现在的粉。也许还是变成橙汁儿更好,变成橙汁儿的话没有那么难受,毕竟橙色是红与黄混合而成。那是你梦寐以求的,却又再也无法得到的颜色。
“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没有那些情怀。”
你从来就没有家,后来又自己放弃了国。
抬起头,子墨的身影刚好挡住远方的太阳。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背后的光线很刺眼,晒得你心里发慌。
可是你难以停止注视他。
你不知道子墨是不是也在注视着你,他笼罩在背阳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无所谓了,这不重要。
你从来就不是被注视着的那个。
伸手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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