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宅大门,元载与王韫秀正站在檐下迎客。
“阿爷向来脸色严肃,元郎莫往心里去。”
王韫秀趁着客人还没来,柔声安慰道:“至少我明白,元郎没做错任何事。”
方才他们提及杨銛送了一座安仁坊宅院,王忠嗣不太高兴,认为元载做事若出于公心或为维护丈人,岂能再收大礼,可见心里是为杨党钻营。
“无妨,习惯了。”
元载温柔地笑了笑,道:“我能理解丈人的心情,此事我们的手段不光彩。”
“那也是救了阿爷的命。”王韫秀早听元载说明白了,不与太子决裂,她阿爷很可能会死的。”
“是,我是女婿,做这些为了丈人。但丈人难免觉得杨党为了拉拢他,而离间了他与太子。他心中有气,不能冲外人撒吧?自然只能冲我,没关系,平平安安即可。”
王韫秀见元载这般体贴,不由道:“那你也别气我阿爷,他惯是打仗的人,粗鲁霸道,不讲道理的。只是,国舅送个宅院未免太过贵重……”
“得收,我发过誓,绝对不让你随我受苦。”
元载那温柔的目光坚定起来,又道:“且阿爷与国舅走得近,亦是对圣人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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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阿爷会更不喜欢你。”
“韫娘,只要你明白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足够了。”
说话间,客人来了,夫妇二人转头看去,有数人骑马冒着风雪而来,为首两个美须男子,相貌堂堂,气格雄壮,后面的年轻人个个英挺,尽彰名门风范。
这般一队人驱马过巷,引得长街那头各个年纪的妇人少女们纷纷侧目元载连忙迎上,招呼下人帮忙牵马。
“两位颜公有礼了,薛郎快带人进去,外面冷,礼数不周,入堂了再告罪。”
说是礼数不周,他说话间安排得头头是道,着实是个极干练之人。
众人入内,王忠嗣亲自迎上前,道:“今旁人避我如避祸,今日难为两位颜公愿来探望,微寒落魄之时方显真肝胆。”
那夜聊到河北之事,薛白便说可为他引见河北营田判官颜呆卿,今日果然便带人来了。
颜果卿受安禄山举荐并在其麾下做事,来见王忠嗣,于个人前程而言目的。
王忠嗣本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竟还是来了,因此十分惊喜。
事颇感兴趣,打听了一些细节,或许是与他下一任官职有关。
众人入堂落座,稍稍寒暄,王忠嗣问一些河北的风土人情,而颜真卿也对陇右之待到最后,提及了王忠嗣四镇节度使之职或将不保,众人或多或少地表达了对河北局势的些许忧虑,但也点到为止了。
恰是如此简单的交流,王忠嗣反而十分有兴致。
末了,他不由指着薛白道:“颜公是实务干臣,而你开口却只知惜身保命,蝇营狗苟,你们后辈该多学师长风骨啊。”
说这话,他纯粹是敬佩颜家风骨,再想到自己卷入阴谋漩涡不得脱身,概罢了,其实就是讨厌勾心斗角。不然薛白大可骂他一句惜身保命要保的却,幸而有老师指点,不然指定是个奸恶佞臣。
薛白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不在乎这些言语,应道:“是,我心浮气躁,弛高骛远一句话听得颜真卿摇头,但不知心里是否有点受用。”
“老夫并非说你不是。”
王忠嗣叹道:“你助国舅试行榷盐,普及竹纸,预防边镇之患,看得出有报国的志向,正是因此,方提醒你不可太过钻营。”
元载见王忠嗣终于能看到杨党这些善政了,颇为感动,下意识就摆出为国为民的真诚姿态。
薛白则只是礼貌应道:“我确实太过钻营了。”
他也见了元载那与有荣焉的反应,只觉得大可不必,杨党哪有什么报国的志向,只有上进的志向。
王忠嗣虽说话直又爱摆脸,却也将这两个年轻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一个利益攸关,却摆出了正人君子模样;一个事不关己,出手相助,却不耽于承认自己钻营浮躁,自诩为奸恶佞臣。
若非这般看人,他又岂会听薛白的劝言?
送薛白与颜家诸人出了门,王忠嗣忽拉过薛白的马看了看,道:“养得太细了,喂的草料得干一些。”
“谢王将军提点。”
“今日来,你没有想要说的?”
两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一直闲聊到现在都没提河东节度使之事。
直到这最后一刻,王忠嗣才开口问了,毕竟此事对于他而言更重要。
“将军莫急。”薛白翻身上马,低声道:“眼下要做的是风花雪月、酒色财气。
“老夫不会。”
“不会也得会,慢慢学。”
薛白倒有些将军向士卒发号施令的样子,踢了踢马腹,跟上前方的颜呆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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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宅。
“这快要回河北,还真舍不得你们,尤其舍不得三娘。”
颜杲卿的妻子出身清河崔氏,性情却十分柔顺。今日颜家兄弟出门,她则留在长寿坊颜宅与韦芸说话,似有话要问。
“三娘也到了出嫁的年岁了,你们可有甚打算?”
“年岁虽不小了,可她身子骨弱,岂好早出嫁的?”
韦芸叹息道,“我们打算多留在家中养几年,不急。”
“虽说不急,可相配的如意郎君难觅。”崔氏道:“若错过,却要让别家抢去了。”
韦芸一愣,看向兄嫂的眼,恍然有所领悟。
“嫂子是说?
“对了,我听闻薛白想要纳妾。”崔氏不答,反问道:“这又是如何回事?”
男人纳妾哪还有怎么回事的,但韦芸略略沉吟之后,倒还真答出了个所以然来。
“青岚原名皇甫萼,也是个可怜的,家里犯了逆罪,落了奴籍。她与薛白还是共过患难的,昨日阿郎不是在说东宫近侍李静忠犯了大罪吗?
当时便是这恶宦将他们埋崔氏毕竟是望族出身,听着这故事,不由多想了一层,讶道:“如此看来,薛小郎的能耐,比我以为的还要大些?”
“这孩子确是聪明有本事,但真说起来,三娘脾气才大,总在她阿兄面前没大没小的。”
韦芸这意下之言,颜嫣是能压住薛白的。
崔氏目光落在她微带笑意的嘴角上,不由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今日是嫂子提了,此前还真是没想过,将他们当兄妹看的。”
“你们也太不上心了些,往后就是大姑娘了。”
崔氏稍稍有些抱怨,心中发愁,她马上便要随夫往河北,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颜嫣。
这日,颜嫣躲在闺房里整理了故事稿,到堂上时便被崔氏搂在怀里。
“我们三娘摊上这么一对不晓事的爹娘,看给大娘愁的。”
颜嫣见她是真愁,连忙安慰道:“大娘也是我的娘亲。”
“好孩子。”
崔氏感动不已,认为颜真卿夫妇不靠谱,她却得早做准备,以免误了这乖女儿。
傍晚,颜呆卿等人回来,崔氏当即就招过两个儿子,问道:“你们觉得薛郎如何?”
“他真是每有奇思怪想。”颜泉明当即感慨了一句。
崔氏只好看向小儿子,问道:“你觉得呢?”
“薛郎疏阔洒脱,有魏晋之风。”颜季明兴致很高,道:“我还从未见过看似规矩实则不羁的人物。”
“没问你们这些,问三娘之事。”
“阿娘不是早有考量了?如何还要问孩儿?”
道:“可在长安这些日子,却也听说了他如何风流,与虢国夫人……且近来还要纳妾了。”
“此前只听闻你十三叔收了个徒弟,如何风采了得,待三娘又如何好。”崔氏叹惜。
“阿娘顾虑在此?”
崔氏遂叮嘱道:“离京之前,你们多留意留意,看看他为人如何。”
“薛郎明日有何安排?一道读书练字如何?”
明日恐有不便。”
“要去何处?”
薛白见颜家兄弟从后院转回来就对自己追问不停,略有些疑惑,好在他也没甚见
不得人的,答道:“去玉真观一趟。”
“玉真观?薛郎原来有来往的女冠,可是为三娘看病的腾空子?”
“那倒不是,还有一位朋友,帮忙润笔了一些文稿。”
颜泉明、颜季明对视一眼,因没有经验,也不知这算是风流还是不风流。
“原是这样。”
颜泉明想了想,计上心来,问道:“薛白后日可有空暇,一道去平康坊嫖宿如何?
薛白如今听人说嫖宿就像是吃饭一样简单,也不太吃惊,摇了摇头,道:“后日要请虢国夫人带我觐见,亦不方便。”
“无妨,待你空了一道去。”
“不巧,之后便要纳妾过门。”薛白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我实在无暇,两位兄长自去嫖宿吧。”
颜季明目光转动,觉得一心想去嫖宿的颜泉明更加风流好色,薛白看起来就高洁得多,但能有这样的观感也是很奇怪。
薛白更愿与他们聊一些官场之事,在颜家又待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与颜呆卿道:“若安禄山问起大伯今日见王忠嗣何事,大伯只需言打探到王忠嗣有意保河东节度使一职即可。”
“你啊,算计人心。”
“几家忙来忙去,不就是算计这一个河东吗?”
往日薛白便知河东重要,今日在王忠嗣家聊了之后,方更明白河东为何重要。
所谓河东,乃是在黄河以东、太行山以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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