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想起儿时那段时常吞没她梦境的“极暗记忆”。当保卫处的调查人员示意她就坐，将一连串与“黑客攻击”相关的问题冷冰冰抛到面前时，乔伊的脑海里似乎又浮现了那只曾将她拉入深渊的声音——那被称作“拉普拉斯妖”的低语。它似笑非笑地在她脑中说：“你以为对现实退一步就能脱身，可你瞧，命运不会放过你。”
大学行政楼二层的小会客厅里，空调让空气显得沉闷。坐在乔伊对面的是两名保卫处干事，一个唇角有道浅淡刀疤，另一个脸庞宽阔、神色不苟言笑。与他们同在的还有顾子衿和一位技术部老师，后者正在调试手提电脑，看上去要核对乔伊先前录下的陈述。
顾子衿对乔伊投来关切的目光，但碍于在场其他人不便开口。乔伊回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然后咽下口中干涩，开始回答那串重复无数次的问题：是谁指使她在系统里留下后门代码，为何选择在机房夜半潜入操作，以及H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的问话始终围绕“动机”与“共犯”展开。
乔伊的回答依旧如之前递交的解释，除了“拉普拉斯妖”与自己精神纠葛的部分被她刻意删减。她很清楚，如果她说出有关“拉普拉斯妖”的经历，那等同于承认自己神智不稳；退一步讲，就算学院相信，恐怕也会将她送去精神鉴定。她现在只想着先度过这场疑云重重的调查，再找机会查清“H”与那股神秘势力的真正目的。
刀疤干事翻了翻笔记，语带不置可否：“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确实是关键人，否则也不会轻易闯过学院防火墙。你说是被逼迫，可究竟谁有这种能耐、又为何偏偏选你，小姑娘，你得帮我们把话说得更明白。”
乔伊攥紧衣袖。她倒也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清楚“H”背后隐藏的势力是谁。她只知道对方似乎有更大目标，而自己只不过是颗随时可替换的棋子。一想到此，她胸口就像压了块铅，再次感到深切的无力感。
顾子衿见状，试图打破僵局：“我这里留有那几段程序的对比分析，能证明乔伊是事后发现脚本异常，才临时修改加密算法来阻断攻击。她在关键时刻并没有执行最终毁灭性指令，这说明她本意并非提早预谋。况且，从终止脚本那刻起，她冒了极大风险，这一点我能作证。”
刀疤干事哼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你倒是挺护犊子。行，咱们也不急于给她定罪，只是希望她能提供更多线索。毕竟对方既然能绕过学院服务器，显然还有内应或同伙。我们怀疑学院里有暗线。”
乔伊一颤：学院内部有人勾结“H”？她记起那天夜里“H”曾提到所谓“幕后司机”，他不过是替人冲锋陷阵。难道麦克风另一端真的站着某个学院高层……念及此，她后背发凉。那名干事见她神情异样，似乎误以为她不想配合，便合上笔记本，语气放缓却带着警示：“你先回去，别随意走动，我们随时可能再传唤你。顾子衿，你看好她。”
乔伊与顾子衿离开会议室时，一路沉默。直到转过走廊尽头，顾子衿才低声开口：“他们的态度并不算最坏，至少肯给你申述机会。只要找出点实证，确认你只是被利用，就还有转圜。”
乔伊轻轻点头，却难掩忧虑：“只是我怕‘H’那帮人会铤而走险，再度栽赃我。到那时真相未必能及时被还原。”顾子衿沉吟片刻：“学姐那边也在查点线索，你可能不知道，她已经找过学院另一位严教授，试图获得更多内部信息。或许过两日就能有些眉目。”
提到学姐，乔伊心中忽而升起一丝暖意。她回想起昨夜在图书馆廊道里，学姐紧握自己手腕时，那种毫不犹豫的支持让她感到世界并非全然冰冷。可她也想到自己正深陷危局：拉普拉斯妖的精神纠缠依旧未解，而“H”随时会出暗招。她一边迈步往楼下走，一边在心里挣扎。最终，她没有把深层焦虑告诉顾子衿，只说：“我会继续配合，你放心。”
离开行政楼后，两人分道扬镳。乔伊回到宿舍区时，正巧林忻抱着个新买的雨伞从超市返程，远远看见乔伊便大声招呼：“算你运气好，今天又下雨了，正好我也带了伞。”乔伊勉强笑笑，却无法像往常那样轻松地去接过伞柄。林忻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追问：“怎么，每次看你都是这副疲惫样子？到底又发生什么事？”
乔伊慢慢抬头，看着和自己同宿舍的好友，那种委屈和恐慌几乎要夺眶而出。可她硬是忍住，只苦笑道：“没什么，只是调查还没结束，我怕继续麻烦你们。”林忻一脸心疼，却也不知如何插手，只能把伞塞给乔伊，柔声说：“无论怎样，回来后先歇一歇吧。”
回到宿舍，乔伊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容。她突然听到脑海里传出一丝刺耳的讥笑：“可怜，又一次试图独自面对？你就不怕众叛亲离？”一瞬间，她看见镜中自己的瞳孔仿佛被替换成另一双幽暗眼睛，那里隐约闪动着拉普拉斯妖的影子。她猛地捏紧洗手台，让自己稳住心神，小声嘟囔：“你该闭嘴了。”
拉普拉斯妖的嗓音却在她脑海里回荡：“你的命运走到这里，还想天真地逃脱？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如此执拗？”乔伊胸腔钝痛，她忽然想：若自己彻底放弃对抗，让拉普拉斯妖接管一切，也许就不会再有恐惧。但随后她又狠狠摇头。她不能放弃，她也不能让“H”闲庭信步地继续祸害整个学院。
这时，手机短促震动把她拉回现实。是一条匿名短信：“今夜十一点，综合楼小顶见。一锤定音，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落款正是“H”。乔伊瞳孔骤缩，心脏跳得几乎要破开胸膛。对方约她在综合楼的小顶层？那本是学院摆放废旧设备、空着不常使用极少有人去的地方。“H”要干什么？想在彻底撕破脸之前，给她最后一次选择？
乔伊把手机扔到枕头上，双手捂住脸深呼吸。这一切仿佛一出无法停歇的漩涡。她想给学姐打电话，却怕暴露行踪；她又怕如果无人知晓，自己半夜和“H”见面，会不会被对方就地控制、任人摆布。可若不去，对方极可能继续抹黑她，或干脆伪造更可怕的证据。
这种焦虑整整伴随她到日落。夜幕降临后，林忻也下了晚自习。乔伊看着林忻收拾东西准备熄灯，心里忍不住挣扎要不要留下只言片语。但最终，她还是让林忻睡下，自己则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发呆。宿舍外的路灯昏黄，头顶云层翻滚，像是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却迟迟没有落下。
快到十一点时，乔伊下意识站起身，从抽屉里翻出那把备用钥匙与手机，轻手轻脚走出宿舍。夜风很大，带着潮湿的寒意。她没带伞，只穿了件外套，迎着呼呼作响的风一路小跑到综合楼后门。那里果然万籁俱寂。一盏应急走廊灯在二楼闪烁，微弱光线把楼梯投在地上，宛如扭曲的鬼影。
乔伊小心翼翼地上了六楼，随即沿着一条狭窄铁梯攀到天台小顶处。隐约能看见一些废旧桌椅堆叠。她试着唤了声“有人吗？”回荡在空荡夜色。隔了几秒，一道黑影从角落显现。对方头戴连帽衫，面部仍半隐于黑暗，乔伊一看便知是“H”的装扮。
“H”发出低沉笑声：“胆子还挺大，真的来了？”乔伊神经紧绷，捏着手机：“你又想怎样？我已经向保卫处提供过关键线索，也许再过不久就能证明被你胁迫。”她强装镇定，实则内心一片慌乱。
“H”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只要我手里还掌握学院高层的黑料，外加你此前动过的操作记录，你就永远逃不出嫌疑圈。人家顶多把你当个良心发现的罪犯，而不会真正让你全身而退。”雨点渐渐落下，滴在堆放的桌椅上发出细碎声响。乔伊听到“H”这番话，感到无边灰暗。
她咬紧下唇，声音艰涩：“这么说，你就是想逼我继续替你做事？”“H”挑眉：“我们背后可还有更大的项???需要你这只‘先锋’。你已经在系统内打下的关键后门，足以助我们撬开更隐蔽的数据库。若你帮忙获取其中某些机密文件，咱们互利共赢。学院非但不会拿你怎样，或许你还能分到不少利益。”
乔伊冷笑：“放弃吧，我不会再干这种勾当！”“H”叹息般摇头：“我劝你别这么坚定。想象一下，一旦学院公开你所有操作细节，你在社会上还怎么立足？别傻了，乔伊，你不过是只逃不出掌心的棋子。”他似乎不想耗太久，语气里满是催迫。
狂风吹得乔伊几乎睁不开眼，只觉得呼吸困难。或许是绝望到极点，她反倒稳定下来。“不管你怎么威胁，要我继续为虎作伥就是不可能。”说这话时，她忽然想起顾子衿、学姐，还有林忻，想起那些无论风雨都试图拉她一把的人们。她意识到一旦真正放弃抵抗，那些人只会更陷于险境。
“H”似乎对她的坚决很不满意，他原本还有耐心，此刻却露出狠厉神情：“你可别后悔。我原本以为能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看样子你执迷不悟。”他摘下连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却满含嘲弄的脸，正是她在礼堂匆匆看过的面目。只是今夜灯火昏暗，看不清太多细节。
乔伊听到头顶雷声炸起，惊得心头一震。下一刻，“H”抬脚向门口走去，边走边扔下一句：“记住，我随时可以毁了你。如果你改主意，来这里——”他把一张折叠小纸片扔在地上，然后快步消失在黑夜雨幕之中。
乔伊呆立原地，缓了好几秒才扑过去捡起那纸片。夜风凄厉，她展开纸片，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怪异符号，看上去像是某处校外仓库的坐标。她明白，“H”这是逼她走投无路时再投入其麾下。闪电再次撕裂夜空，轰鸣声中乔伊浑身湿冷。她慢慢攥紧纸片，却感觉自己心底也被某种阴影撕开了一道裂缝。
挣扎许久，她还是决定不能让“H”的要挟轻易得逞。她冒雨匆匆离开小顶。下到一楼时，迎面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心下一惊，发现竟是学姐打着伞，满脸焦急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乔伊怔住：“学姐……你怎么知道我……”
学姐咬牙道：“我去宿舍找你，林忻说你不见人影。我猜你可能又被‘H’约见，就一路找到了这里。”她看着乔伊几乎湿透的衣衫，满是心疼，“你别再一个人承担。”
乔伊眼泪差点掉下来，多少日子的煎熬，在这一刻化为无言脆弱。她努力稳住嗓音：“他又来威胁我了。劝我再为他们做事。”学姐不由分说将伞举到乔伊头顶：“傻瓜，走吧，回去先换衣服。”
雨声淹没了两人脚步。一路上学姐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说：“对了，顾子衿那边有进展。我们基本能确定，学院内部确实有人暗中与‘H’勾连。等证据再明确些，你就能洗清嫌疑。”
乔伊心头一喜，却仍旧苦涩：“若想彻底扳倒他们，恐怕我也得提供更多信息。”学姐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不用急。你先别再拿自己去冒险。现在学院保卫处监控得很紧，‘H’再有什么小动作也会露出马脚。”
话虽如此，乔伊仍旧清楚，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H”已经在暗处布局良久，而所谓的“幕后力量”或许早就盘踞学院内部。她和学姐在这场博弈中，充其量只能算是有限度的反击者。更何况，自己脑海里的那只拉普拉斯妖还在不时嘲讽，时不时给她抛来仿佛预见未来的冷酷画面。
回到宿舍楼下，学姐执意看着乔伊进门才离开。乔伊匆匆返屋，把湿透的衣服丢进洗衣篮。林忻已经睡下，呼吸均匀。乔伊感激不已，轻手轻脚端了杯热水坐到床沿。这时她才想起放在口袋里的纸片，赶忙取出展开，瞳孔蓦地一缩，只见那手写符号似乎隐约带着拉普拉斯妖常出现的某种“∞”样记号。难道这只是巧合？还是意味着“H”的背后是与拉普拉斯妖同源的势力？
她思绪纷飞，直到夜深才勉强睡去。期间，她做了个可怕的梦：自己在茫茫数据海中，耳边回荡拉普拉斯妖的冷笑，然后一双冰凉的手攥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把她推进无底深渊。她尖叫惊醒，满额汗水。恍惚中，她仿佛看到对床的林忻轻轻翻身，却并未醒来。
第二天，乔伊顶着黑眼圈去上课。课上她心不在焉，下课铃一响就收拾好书想溜，却被教室门口的顾子衿叫住：“乔伊，你有空吗？”她回头，只见顾子衿拎了个资料袋，一脸慎重：“我这边查到一点东西，你绝对需要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教学楼，来到一处安静的花坛边。顾子衿四下张望，确定没人，才低声道：“你知道‘拉普拉斯’这个代号吗？我在学院旧档案里看到过，有关某个实验项目的记录，但大半被涂黑，仅剩几个词：‘意识干预’、‘高维模拟’之类的。学姐觉得这跟你经常提到的某种…不寻常存在可能有联系。”乔伊被这番话惊得险些握不住书本。她一瞬间想起拉普拉斯妖那魔音般的言语：“这不是我编造的吗？难道真的存在某个项目在研究、甚至试图制造这样的意识干预？”
顾子衿叹了口气：“别急，我们还在继续搜集中。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确有其事，那就意味着学院内部某些人早就知道类似的‘拉普拉斯’程序或项目在运行，也许还在利用学生做实验……”他没再说下去，但乔伊已然明白话外之意：自己和拉普拉斯妖的缠绕，或许正是某个极秘密研究在冥冥之中酝酿的副产品。
这一瞬，乔伊腹中升腾起一阵反胃感。她不敢想象，如果拉普拉斯妖不只是她个人的“奇幻错觉”，而是某个冷血项目的产物……那她又该如何辨别自我与外力之间的真实边界？“H”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破坏学院网络？
她木然立在花坛边，风吹起她额前碎发，飘进眼底的阳光也显得刺痛。顾子衿拍了拍她肩，安抚：“学姐建议今晚找机会跟你仔细谈谈。你要是没课，就去图书馆高层找她。她似乎另有重要发现。”
乔伊脑中乱成一团，但还是勉强答应：“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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