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海上迷舟
2019年12月6日,周五,清晨六点,闹铃第三次尖锐地响起,顾影怜将脸更深地埋进那发黄的荞麦枕中,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这残酷的现实。顾影怜,这名来自贵州农村的女子,已经在上海漂泊了整整十五年。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七岁,这座城市吞噬了她的青春,刻在她脸上的是比同龄人更多的沧桑。她在浦东新区张江高科园区里“熵变当代艺术画廊” 任职策划,每天从中山公园地铁站乘坐地铁 2 号线,到金科路站下车,再步行至画廊上班,周末也不例外。
顾影怜租住于长风公园附近的一个老小区内,与一名二十六岁的女孩肖美合租了一套一居室。肖美来自安徽,是一名室内设计师,在延安西路的一家装饰设计公司工作。两人同处一室,各据一床,却情谊寡淡,仅在周末一同逛街吃饭,不过是生活里的彼此陪伴罢了。
在上海的这些年,相貌平平、性格内向的顾影怜如同渺小的蚂蚁,每逢阴雨将至,就要将家搬往高处。当然,她的搬家,有时是因工作地点的迁移,有时则是房东售房之故。每一次搬家,都像是被命运无情地推搡,让她深切地体会到居无定所的无奈。望着那高得如同遥不可及的天际线的房价,她心中满是无力与绝望,深知凭那微薄的薪水,此生难在上海觅得一隅安身之所。
在这座霓虹流转的都市里,顾影的生活轨迹被压缩成办公室、地铁、出租屋的三点一线。职场交集如潮汐般涨落,却从未漫过她心岸的堤岸;同窗旧友的联系方式在通讯录里蒙尘,如同被时光尘封的书签,再无人翻动。求学时的热闹恍若隔世灯火,那些曾并肩走过晨昏的人,终究在人生的岔路口走散在各自的风景里。她仿佛被装进透明的玻璃罩,看得见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却触摸不到人间的温度,在喧嚣的人潮里茕茕孑立,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岛。
顾影怜并非沉溺于自怜的女子,她内向而不颓唐,坚韧中透着达观。正如鲁迅所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种精神在她身上化为独特的生命哲学——当生活的重锤落下时,她选择以艺术的视角重构现实:将人生视为永不落幕的剧场,自己既是导演又是主演。那些真切的疼痛在聚光灯下褪变为戏剧化的隐喻,恰如演员不会被角色的悲喜灼伤,她始终与苦难保持着审美距离。这种将现实诗化的生存智慧,使她既能保有赤子之心,又不至于被时代的惊涛吞噬。
清晨六点半,顾影怜挣扎着起床。肖美已经洗漱出来,坐在床上化妆了。她看着顾影怜那赖床的样子,决定给她一点激励:“顾姐,早上好呀!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为了让老板和房东能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我们要更加努力!”
顾影怜笑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好有奉献精神!”
她机械地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放了点冷水扑在脸上,清醒了一点,抬起头来。洗手盆上方镜子映出她的面容,一张疲惫的脸上,皱纹、黄斑和痘痘星罗棋布,黑眼圈也十分浓重。
七点,顾影怜和肖美一起向中山公园地铁站走去。她扎着马尾,黑色半高领的羊毛衫外面套一件黑色羽绒服,下身着黑色弹力紧身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跑鞋。肖美长发披肩,敞开的中长款卡其色大衣下面是一件嫩黄色的宽松毛衣,下身搭配一条黑色的西裤,简约又不失时尚。
今天是阴天。顾影怜看看天,有点担忧道:“今天会不会下雨?我没有带雨伞。”
肖美道:“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雨。没事,如果下雨,到时在地铁站买一把10元钱的伞就行了。每逢下雨,地铁站出口处总有一两个人在那卖伞的。”
两人经过巴比馒头店时停下来,肖美熟稔地对老板说:“老板,来一个肉包一个菜包,外加一杯豆浆,打包带走。”
“我也一样。”顾影怜对老板说。
拎着早餐,两人到了地铁站,顾影怜去乘2号线,肖美去乘3号线。
顾影怜站在2号线的站台上,呆滞地望着轨道。站台上已经挤满了等待乘车的乘客。大家或低头刷着手机,或焦急地看着站牌上的列车到站信息。随着一阵轰鸣声,地铁2号线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车门一打开,乘客们便如潮水般涌入车厢。顾影怜挤上车,抓住扶手站稳。地铁里多是上班族,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有的靠在扶手上闭目养神,有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有的低头刷着手机。顾影怜茫然地望着车窗外,思绪飘远。前天在地铁上,她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白色跑鞋上留下一大块污渍。这两天,她就换上了黑色跑鞋,她的鞋柜里,就只有两双鞋,一黑一白,轮换着穿,暗合道家 “少则得,多则惑”的哲思:当物质载体被压缩至本质形态,精神世界反而获得了自由舒展的空间。
九点,熵变当代艺术画廊。这是个很小的画廊,只有一个展厅、办公室和贵宾室,员工只有三人,分别是老板苏黛眉、策展人顾影怜和市场专员宋志仁。
顾影怜坐在电脑前,浏览上海青年当代艺术家赵锋的作品。下月初,她策划的“‘象’征当代 —— 上海青年当代艺术家联展”就要开展,准备展示十名上海青年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彰显他们对当代社会的深刻洞察。
“顾影怜,你过来一下。”苏黛眉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苏黛眉和顾影怜年龄差不多,但因为善于保养和化妆,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个美人。苏黛眉总是披散着长长的直发,穿着慵懒风的亚麻或丝绸之类天然材质的衣服,很有艺术范儿。但是,顾影怜知道苏黛眉对艺术的了解,是复制前人对艺术名家的评论,比如大家都说梵高的画作特别具有生命力,色彩鲜明独特、笔触粗犷有力。如果给一幅苏黛眉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其作者的画让她赏鉴,她就不知所措了。
苏黛眉道:“外面来了一些外国游客,你带领他们去展厅参观一下。”
顾影怜道:“好吧。”
顾影怜刚至画廊门口,便见三名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正有序地往里走。他们两男一女,两手空空,未携带任何行李,看着倒像是来上海出差,忙里偷闲顺道来参观的。他们径直来到服务台,熟练地出示电子票,随后迅速完成了入场流程,步入画廊内部。其中有一位中等身材的男士,格外引人注目。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已有些斑白,面容清秀,双目炯炯有神,一举一动都温文尔雅,浑身上下透着股浓浓的书卷气。
顾影怜的心猛地一颤,脱口而出:“咦,迈克?”
然而,她瞬间意识到不对劲。眼前这人,身形比迈克矮了一截,五官轮廓也与迈克有别,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顾影怜迎上前,微笑着伸出右手,说:“Dear friends, welcome to our gallery. I'm Gu Ying’lian, the curator of this exhibition.”
那名男子握住顾影怜的手,说:“Hello, I'm Mr. Schmidt, the leader of this group. We are extremely delighted to be here and learn more about your art.”
顾影怜道:“It’s my pleasure to have you. I hope you can enjoy the exhibition.”
顾影怜引领客人走进展厅。正在展出的是“梦幻维度:探索抽象艺术的无限疆域——上海抽象绘画展”。顾影怜有些担心,因为她真的无法理解这些抽象绘画。
他们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前,一边小声地交换看法。突然,施密特先生停在一幅画前。那张画上棕褐色泥土撑满了整个画面,没有其他东西。他困惑地看着它,问:“What's this?”
顾影怜道:“The name of this painting is ‘Breath’. On the surface, it tells us that only loose soil can make plants grow strong. Maybe there is a deeper meaning that only free land can let life soar.”
施密特先生大笑道:“I never thought that artists could think so much from loose soil. Your perspective is really unique.”
他们继续前行,经过一幅名为《囚笼》的画。在这幅画上,白色的背景上是一个关在笼子里的人。施密特先生道:“I can't fathom this painting.”
顾影怜道:“The artist might be trying to express that humans are not free.”
施密特先生回头看看他的伙伴们,笑道:“Have human beings ever been truly free?”
大家都笑了起来。
顾影怜心里祈祷着接下来不要再问她问题了,因为她根本看不懂这些抽象艺术画。
还记得策展的时候,她在咖啡厅和一位名为郑重的抽象艺术画画家交流,问他:“您有一幅画名为《逃》,画中画的是一朵开在天空中的荷花。我不太理解这幅画的主旨。您想在这幅画中传达怎样的思想或者说感情?又为什么将其命名为《逃》呢?”
郑重道:“其实,我也不太很清楚,我只是画完以后,觉得‘逃’这个词很适合。很多抽象艺术家,其实未必能说清楚他们想表达的东西,他们的作品是需要与观众一起来共同完成的,观众丰富的想象与艺术家敏锐的直觉相互交融,最终才铸就了作品的独特意义。”
顾影怜听闻此言,内心大为震动。虽说她并非对艺术界那些令人咋舌的荒诞现象毫无耳闻,诸如美国画家巴尼特·纽曼,1964 年仅仅在画布上割了一刀,其作品却拍出了高达7.484 亿的天价;又如美国画家罗伯特?莱曼,1961 年只是画了一张白纸,竟也拍出了将近一亿人民币的惊人价格。然而,这般见解,从一位艺术家口中直接道出,这还是她生平头一遭。她不禁陷入深深的思索:这样的艺术,真的需要所谓的创作吗?这般艺术创作,其真正价值又究竟何在呢?这些问题,如同萦绕不去的迷雾,在她心间不断盘旋,使得她对抽象艺术的困惑愈发浓烈,愈发难以释怀。
庆幸的是,游客接下来真的没有提出什么具有挑战性的问题,顾影怜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参观结束后,施密特代表旅行团向顾影怜致谢:“Thank you for guiding us today. We really enjoyed the tour.”
顾影怜道:“You're welcome. I hope you have a great time in China.”
晚上七点的熵变当代艺术画廊,灯火璀璨,一场以 “科技与当代艺术” 为主题的沙龙正在这里举行。来自上海艺术界与科技界的人士汇聚一堂,谈笑风生。
画廊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当代艺术作品,有的是奇怪的人像画,有的是纷乱的线条画,有的是油墨在画布上的随性泼洒,有的则是结束了新媒体艺术的装置画。人们穿梭其间,或驻足观赏,或交头接耳,赞叹之声与议论之声交织在一起。
很快,到了演讲时间。演讲安排在画廊的贵宾室。来自某高科技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李明辉正站在讲台上,正在发表他的演讲 ——《科技为翼,艺术翱翔:科技助力艺术的新飞跃》:
“大家好!今天,我站在这里,想和大家聊聊科技与艺术这对奇妙的组合,尤其是在 2019 年这个时间节点,科技如何助力艺术,带来新的飞跃。在绘画领域,科技已然掀起了一场变革。以往,画家们为了捕捉大自然中稍纵即逝的光影与美妙瞬间,常常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但如今,摄影技术为油画创作带来了极大便利。很多画家借助照片记录景物,再进行加工创作,大幅提升了创作效率。绘画过程中的诸多束缚被打破,物体间的透视关系通过固定图片得以清晰呈现。与此同时,计算机技术催生出多样的艺术形式。各种绘图软件让绘画变得更加便捷,调色、修改轻松实现,还能模拟不同笔触与材质效果。新一代画家受此影响,作品风格逐渐转变,极简造型与大面积单色平涂盛行,以平面化视觉效果展现时代高速发展……”
台下的听众们倾听着,不时点头。
李明辉演讲结束后,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他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走下了讲台。紧接着,一名青年女子缓缓站起身,走向讲台。她身着一袭黑色长裙,气质高冷,步伐轻盈而优雅。她是一名当代艺术家,名叫贾丽菁,今天发表的演讲是《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
“尊敬的各位嘉宾,大家好。我是贾丽菁,一名当代艺术画家。今天,我非常荣幸能站在这里,与大家一同探讨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2019年,当代艺术在全球范围内展现出了蓬勃的生命力与多元化的趋势。在这一年,艺术市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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