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江以桃率先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沉默:“陆朝,你是个好人。”
陆朝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敷衍道:“多谢。”
“我是认真的。”江以桃肃着张小脸,一本正经道,“虽你也是做错了事,但是终究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我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之人,就事论事,你救了我的命我便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陆朝挑挑眉,瞥了一眼江以桃,却没有接话。
“陆朝,你为什么……”江以桃叹了口气,席地而坐,下巴抵在了曲起的膝盖之上,“你为什么会当山匪呢,我总觉着你一点儿不像山匪。”
“哪儿不像,因为我长得好看?”陆朝不咸不淡地开着玩笑,垂眸去看江以桃认真的侧脸。
江以桃无言,刚要出口的话噎了一噎,小声嘟囔着:“哪有人这般不要脸地夸自己。”
陆朝笑了笑,也在江以桃一旁坐下,“因为战争,家没了。流浪到了江南,又流浪到了灯州成了山匪。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当山匪又能去做什么。”
陆朝说得是在太过于平淡,江以桃愣了一愣,不敢置信般询问:“你也曾在江南待过么。”
“不言姑娘当真不是苏州人?”陆朝侧过脸去,盯着江以桃那张熟悉的脸看,又一次透过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沉声问道。
江以桃沉默半晌,勾起一个真诚的笑意来,“不言是盛京人。”
这话倒不是谎话,江以桃确实是盛京人,不过不是在盛京长大罢了。
陆朝也不愿深究,仰面倒在了草地上,右手掌心朝上盖着眉目,淡淡道:“啊,这样啊。倒是我唐突了,显得我不相信不言姑娘似的。”
“我并未有这个意思。”江以桃看着树叶间漏下的碎碎阳光,喃喃道,“陆朝,你若是不当山匪,会想要做什么呢?”
陆朝没有回答,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若是能从溪山出去,不言姑娘想要做什么呢?”
“嫁人。”江以桃回答得一本正经。
……
陆朝嗤笑一声,直起上身,右手搭在了曲起的右腿之上,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不言姑娘真是好志气,从土匪窝里跑了就想着嫁人。”
江以桃转头去看他,望了一眼便又垂下眼帘,小声道:“若是有机会拒绝便好了,我向来是没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机会,一切皆听从家里的安排。”
“你们这些贵族小姐向来活得无趣。”陆朝冲江以桃扯扯嘴角,真诚提议道,“不如便留在这溪山罢了,这样不言姑娘也不用嫁不愿嫁的人了。”
江以桃垂着眸沉默不语,唇边挂着一点儿浅淡的笑意。
陆朝见这般情景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眯眼去看刺目的阳光,“我不过是玩笑话,不言姑娘又是当真了。日头也高了,我们该回去了,否则许岚该怀疑我将你卖了。”
“再待一会儿罢。”江以桃朝着远方眺望,清晨飘在远处黛山边上的云雾已消散了,郁郁葱葱的森林被日光照得发亮,厚重的云层一块块地遍布在空中四处。
原来这天真是这般广阔的。
江以桃闭上了眼,身后的小溪潺潺流动着,溅出的细小水珠在空气中炸裂开,清脆的鸟鸣被微风带到了耳边,这风继而又扬起了自己的长发,轻轻擦过了脸侧。
有某一刻,江以桃甚至在想,或许永远待在这土匪窝里也未尝不可。
只消须臾又会否定这个想法,她可是说了要带着织翠一起离开的呢,怎能因个人私心便背弃织翠呢?
不过,最让江以桃担心的还是,江家是个冷清冷血的地方。不论祖母有多么疼爱自己的胞妹,若是为了在朝廷中站稳脚跟,谋求荣华富贵,他的阿爹并不是做不出将胞妹送入宫这种偏激决定。
出生在江家,或许便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悲哀罢。
江以桃苦涩一笑,先于陆朝起了身,往来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陆朝,回去啦。”
陆朝觉着她喊自己名字真是越来越熟练了,无声笑了笑,也没有应江以桃的话,起身跟了上去。
陆朝在后面盯着江以桃的背影瞧,只觉这小姑娘好像与前几日瞧着不太一样了,可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倒是看着,胆子大了些,一口一个陆朝地叫。
*
午食也是许岚带来的,都是些口味清淡的当季时蔬。
江以桃本身便吃得少,稍稍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习惯性地想要拿出帕子擦嘴,在袖子里摸了一通才想起来处境,有些颓然地呆坐在原地。
许岚却误以为是这饭菜不合口味,咬着筷子问道:“是饭菜不和口味么,阿言尽管说喜欢吃些什么,我吩咐人做了给你。”
“不、不是,怎好意思麻烦许姑娘。”江以桃盯着木桌上发黄的树纹,悄悄叹了口气。
陆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皮也不抬,从胸口掏出了帕子来单手递了过去:“喏。”
江以桃怔怔接过,“多谢。”
原来陆朝竟是个颇为细心的人,江以桃想起了昨日傍晚时也是,陆朝不知从哪就掏了方帕子递到了自己眼前,真是看不出来,陆朝还会随身带着这些玩意儿。
这般想着,陆朝在江以桃心中又稍稍改观了一点儿。
从令人胆寒的山匪少当家,成了一个意外心思细腻的山匪少当家。
许岚看着也有些惊奇,八卦道:“阿朝,你竟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到底是要哄我们阿言开心,还是哄那无耻的宁云霏开心?”
陆朝面无表情地放下碗,轻呵了一声,“宁云霏也配。”
“这么说来,这宁云霏倒是有好几日没来烦你了,也不知是去了哪,竟如此分身乏术。”许岚说着也放下了筷子,朝门口喊了两声,马上便有人进来收拾起残羹剩饭。
江以桃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宁云霏”到底是谁,识趣地端坐在一旁,安静听着他们说话。
陆朝一只脚曲起架在长凳上,坐得道十分有山匪的样子,“这我哪知道,巴不得她这辈子都别出现,我还乐得清闲。整日在我跟前叽叽喳喳的,活像只鹦鹉。”
“哦——那这么说,你这帕子是专为我们阿言准备的。你还有这种小心思呢,可真稀奇,我第一次听说。”许岚看了看陆朝,又看了看江以桃,笑得十分慈爱。
江以桃不知怎的话题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慌忙地摆着手,心想也不知是这溪山与世隔绝,便格外民风开放,还是单单就这许姑娘说话过于豪迈,怎这些羞人的话讲出来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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