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的泠泠水声,隔着绘了海棠春色的暖黄绢素屏风,一阵一阵落珠碎玉般漫过来。
嬴钺就这么盘腿坐在屏风前面,看着屏风后少女黑色的剪影,一件件褪去轻薄的衣衫,踏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中。
腊梅花瓣厚厚地覆盖了水面,手臂轻轻一推,就能荡漾起浅金色的柔潮和香波。
嬴钺觉得口干舌燥,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他很想变成半人半蛇的样子,但他的尾巴太大,灵归的房间又太小,那些摆放着的精巧的物件也很小——譬如梳妆台上雕花的铜镜、譬如窗棂上一盆瑟缩的鸢尾花,他害怕他一不小心把那些物件打坏了,灵归会生他的气。
银汉迢迢,月上柳梢。
灵归终于洗浴完,从浴桶里出来,换上了身月白轻纱的丝绸睡袍,水珠子还沿着发丝尾端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晕染出一片水渍。
在灵归从屏风后走出来前,嬴钺像只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悄无声息地钻回了被窝里,眯着眼睛装睡。
灵归瞥了眼装睡的嬴钺,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来理开有些打结的头发,将木樨油在手掌上揉搓开,在热意中化开馥佩香气的精油涂抹在发丝上,半干半湿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微光。
随后灵归径直走到床前铺好的地铺旁边,蹲在装睡的少年身侧,伸出手来往他被窝里一探,随即笑盈盈悄声道:
“你被窝里都是凉的,别装睡了。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顺便晾干头发。”
嬴钺在少女目光注视下睁开眼睛,装入视线的就是那样一双与月色争辉的紫色眼眸,像是开满了阳春四月的紫藤花,像是有流星划过的彩色星云,他呼吸不免凝滞了片刻。
“……嗯。”
嬴钺沉默良久,却只从嗓子里挤出一声闷哼声来。
灵归披上一件厚厚的烟粉夹绒风披,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左右张望。
眼见院中静悄悄的,向来晚睡的阿娘似乎也已经歇息了,便勾着嬴钺腕上镶着红玉髓的蛇纹琉银环走了出去。
他那只银手环和手腕之间的缝隙刚刚好能容纳灵归的一根指头,牵着走很舒服。
立春刚刚过去,风便似乎一下子褪去了冬日的凛冽和肃杀,转而变得柔情似水了,长青松叶上新化的雪水,带着些草木独有的清香和月光的味道,从高高的树梢上滴落。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村中小道上,眼前一片村寨都沉眠在氤氲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盏灯火星子般跳动。
“你说,初代神女是如何让九位强大的大妖都臣服于她,自愿入巫铃的呢?”
灵归摩挲着九蛊铃上精巧繁复的纹路,像是在问嬴钺,也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嬴钺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走在前面的少女,湿漉漉的发尾在微风里轻轻掀动。
“我只是在想,蛊神所臣服的从来就不是我,而是神女,和强大的姑瑶巫族。”
头顶悠悠然飘落了一片枯萎的枫叶,还留着秋天的绚烂的色彩,只是在它还未零落入土时,突如其来的寒潮就将它连带整棵树冻结在了枝头,春天随着冰雪融化,它便落了下来。
灵归接住了那片在枝头苟延残喘了一个冬天,却最终无法逃脱既定命运的叶子,斑驳的叶片上还有未碎的冰渣。
灵归抬头看了看那棵树,那是棵树龄不大的枫树,枝条光秃秃的没有了色泽。它没能挨过这个多雪多风的冷冬,再也没法在春天里抽出嫩绿的新芽了。
灵归觉得自己就像这片被冻住的叶子,看似还在凛风中燃烧着秋日的橙黄火红,但终究难逃零落的命运。
“我从前读史诗,那些古老的唱词里,一个部族的灭亡,就像是漫漫青山间一棵树的死去,一句话就略过了它的盛衰枯荣。我纵然是那枯树上最后一片鲜活的叶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灵归,或许你不只是片叶子呢。”
嬴钺拿过了她手中那片枯萎的枫叶,翻过来一看,只见那叶柄下端,还连缀着一个黑色的小毛球,十分不起眼,那是个枫纠子。
“或许你是个果子,就算掉进了泥土里,也能再长出新芽来,长成一棵新的树。”
灵归哑然笑了,她没想到嬴钺这个傲娇毒舌的妖怪也能讲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
“如果我真的长成一棵树,我就腾出一个树洞来给你做窝好吗?”
灵归满含笑意地回眸望向嬴钺,嘴角还衔着清澈的月光。
少女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灵动,微微下垂的眼角似是含着春雪融水,眉毛是标致的落尾眉,让她平添几分悲天悯人的圣洁,鼻头圆润可爱,嘴唇饱满地像块红色的玛瑙石,嬴钺不禁一时失了神。
“我还没有睡过树洞。”
“笨蛋,你怎么还当真啊。”
灵归爽朗地笑了,惊起枝头栖息的雀鸟。
“不许骂我笨蛋。”嬴钺垂眸看着灵归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哀怨。
“好,我不骂你。你看今晚月朗星稀,微风和煦,是个讲故事的好时候,你还没有和我讲过你的过去呢。”
“我没有什么过去。”
嬴钺声音弱了下来,低下了头,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下打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我被封印前大多数的记忆,我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原本,应该是在一个斗兽场里当蛇奴的。
那是座很大很大的楼,流光溢彩,笙歌燕舞的声音从来不会停下来。
我记忆的开端就在那座楼里,我脖子上戴着铁链被困在铁笼里,穿着华丽衣裳的贵族们围坐在四周。
他们找来各种各样的妖兽放进我的笼子里,有来自昆仑的巨鹰,有来自西域的狼妖,还有来自无尽海的鲛人。我们在那笼子里缠斗地浑身鲜血,而他们在高台之上,饮酒、奏乐、狂笑、作诗、交.媾。”
嬴钺说着说着,藏在衣袖下的手越窝越紧,直到锋利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灵归感受到异样,连忙拉起他的手,将他自残的指头拉开,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间。
“他们太坏了!”
“对不起啊,我原本不想把这些都告诉你的,可我忍不住。”
嬴钺觉得,他不该把灵归作为一个他倾吐这些黑暗过去的对象。
“这不是你的错。”
灵归笑着抬手,将遮住他眼眸的一缕卷曲碎发轻轻捋回了他耳后。
她突然发现嬴钺好像比之前在姑瑶山里长高了一些,如今她的头顶好像只能到他胸口的位置了。
“那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嬴钺眼眸疯狂地颤动,小心翼翼地问。
“嗯,你继续说吧。”
“后来,我在那所斗兽场里遇到了我的第一个朋友,那是一只黑猫妖,他年龄比我大许多,阅历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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