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子万万没想到，咒灵没把她送到距离不到五十米的医院门口，而是直接带她升到了两百米左右的高空，在云端极速地穿行。千代子十分庆幸自己穿了两身衣服，但即使如此，冷意还是不断地渗入布料。
“夏油先生，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问。
“先汇合，然后我带你去看医生。” 鳐鱼咒灵的嘴里传来人声。
“那您刚才把我送到大厅外就可以了。” 千代子委婉地说。
“不是普通的医生。你的伤被发现，也是会引起麻烦的吧。”
千代子不是没考虑到父母的态度。她的打算是用半夜睡觉跌下床这种理由搪塞过去，毕竟除了久保婆婆，谁也不会在意真正的原因。
隔着云层，咒灵掠过下方灯火辉煌的城市，缓缓降落在市西，也就是新宿区的一条窄巷。千代子望见路灯下的夏油，远远地朝对方挥了挥手。她刚才恢复了些体力，于是用冰固定住了脱臼的肩膀。现在她对咒力的使用越发熟练，就像是掌握了刀的用法，不会再被割伤那样，她自己结成的冰已经不会对她造成寒冷的感觉了。
但对夏油而言，千代子这副样子比咒灵视角看得更为触目惊心。她半边身子都被冰冻住了，头发凌乱，发髻歪斜，连鞋也掉了，赤着一双脚，像从冰湖里爬出来刚化成人的水妖。
“这么晚还麻烦您，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千代子颔首道。
“没什么，我这边也是任务刚结束。抱歉，因为在任务中，所以没能及时和燕鸾建立联系。” 夏油说，“发生什么了？”
要告诉他吗？千代子拿不准刚才袭击她的女人是否和咒术师有关联。但是太巧了，她怎么就知道她的计划，甚至连她的想法都洞悉得一清二楚。但据实以告，千代子也不好解释她怎么深更半夜跑到了天台，又怎么从23楼掉了下去。她不想提供错误的信息。
“总之先上车吧。” 夏油说。
千代子点了点头，准备抬步跟上，却发现脚下的路非但不冰冷，反而软绵绵的，颇有弹性。她低头一看，自己正踩在一条“蚕”的后背上。昏暗的灯光下，咒灵的气孔翕张着，让人浑身发毛。千代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抬起头，目不转睛，昂首挺胸地跟在夏油身侧，装成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心中默念：这不是真的虫，是诅咒，诅咒……
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司机也是黑色制服打扮，见到千代子，他讶异了一下，但没有多问。
半个小时后，车进入了郊区，沿着盘山路一路蛇行而上，停在了一栋小楼前。因着是凌晨时分，楼周围又没有灯火，只能看见黑压压的树林在风中抖动。
借着厅里的灯光，千代子看清正门处的金属牌，上面写着“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院附属医院”的字样。夏油刷过身份卡，领着她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隐隐约约还弥漫着血腥味。在一楼的急诊室，千代子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却一脸稚气的短发女孩。她看上去跟千代子差不多大，怎么看也不像具有行医资格的人。
“啊，来得好慢啊。” 女孩从转椅上站起身，语气里有些不满。
“抱歉，抱歉。” 夏油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歉意，可见二人是相当熟稔的关系。
“自己铺上垫子，然后去床上坐着，解除术式。” 女孩指了指病床，又转向夏油，“你出门左转，记得关门。”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有洗手间吗？” 夏油走后，千代子说，“我怕冰碎后不好打扫。”
“咒力消失后不会留实体的痕迹。” 女孩面无表情地催促道，“快一些，我还要睡觉。”
她大概真的是着急。千代子方把冰弄碎，女孩就三下五除二把她的袖子剪开。说来也是神奇，当女孩的右手抚过她的腋下到手掌，疼痛顿时消失不见。
“九百九十九乘九百九十九等于多少？” 女孩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998001。” 千代子愣了一下，但很快回答道。
“骨质疏松的英文。”
“osteoporosis。”
“那么前额叶呢？”
“PFC，prefrontal cortex。”
女孩颇为奇异，又问了几个更加复杂的医学词汇，千代子也都一一答了上来。
“你是打算学医吗？” 女孩问。
“不是，是因为小时候被要求背词典来着，所以就记住了一些。”
“那你记忆力还挺好。” 女生叹了口气，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既然如此，一个星期前的三餐分别是什么。”
千代子卡住了，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久保往小小的饭盒里塞了什么眼花缭乱的食材。光是普通的饭团，久保就知道不下二十种做法。
正在她苦苦思索的时候，只听咔吧一声，一阵麻痛传来，她的肩膀就恢复了原位。女孩又用同样的手法在她的肩颈锁骨处摸过一轮，直到千代子对按压无痛感了才停下。
“好了，走吧。不放心你自己再找个医院拍片子。” 女孩把手套丢进垃圾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您也是咒术师。” 千代子说。
“显而易见啊。” 女孩漫不经心地说。接着，她拉开门，冲等在一边的夏油说，“我回去睡了，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辛苦了，硝子。明天请你吃饭。”
“帮我去便利店提两箱酒就行。” 女生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背影颇为潇洒。千代子这才发现，她的白大褂下是粉色的兔子睡裤，脚上还趿拉着拖鞋。
“夏油先生，医药费的话，我去哪里交？” 千代子望着硝子的背影，“还是说，我直接把现金给这位——医生？”
“这个你先拿着。” 夏油递过来一双一次性拖鞋。千代子双手接过，心里涌出一股感激。
“谢谢您，太谢谢了。” 她低着头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麻烦您给我一个地址，我回去开支票寄过来。钱无所谓，多少都可以。或者硝子小姐喜欢什么酒也行，我请人送过去。”
“不用的，对我而言，千代子小姐是我的同伴。所以没关系。”
“同伴。” 千代子觉得这个词汇既古老又陌生，好像自从小学的国文课后，就再也没人提过这个词。大家会说，交个朋友，认识一下，却鲜少有人这么郑重地说，你是我的同伴。她觉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流入她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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