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快!传太医去!”
“祸事了!祸事了!太子爷从树上跌下来了!”
“去禀报贵妃!皇太子晕过去了!快啊!”
嘈嘈杂杂的声音,吵醒了昏昏沉沉的朱翊钧,他在似睡非睡之间感觉到自己像是一叶孤舟在湖上波荡,似是被别人抬着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个温暖馨香的床铺上,不过转瞬,他的意识就再也抓不住这一丝灵光,倏忽如鱼儿般溜了过去。
朱翊钧再次清醒时已经躺在了床上,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幅提花暗绣江崖海水纹的紫色床帐,紫檀木镂空雕花通顶床罩,三面屏式床围,质地纹理精密油亮,木色绸光间尚沁着隐隐的草木扶苏之香。
“嘶,头晕!”朱翊钧想要揉一揉额头,不想手才一动,瞬间惊醒了守在床边的人。
“我儿醒了!太医,快来看看!”一个宫装美妇人泪眼朦胧地坐在床檐上,见朱翊钧醒了,忙招呼后头太医上前诊看。
一位老翁近前来跪在床边,轻轻抬起朱翊钧的胳膊置于脉枕上,然后闭上眼睛静心切脉,诊断完行礼退后,再换另一位上前跪下,一套流程再走一遍,朱翊钧有点儿懵,他呆滞地看着自己被放置在脉枕上的胳膊,完全不敢置信,这是一个孩子的手!
自己昨日和朋友续了个摊儿,难不成喝的是孟婆汤,怎么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他慢慢地转头,打量着周围,这间屋子真是雕梁画栋,金扉雕刻着二龙戏珠图样,殿内沥粉贴金双龙彩画以及天花板上的蟠龙圆案,脚下地面用金砖铺墁,磨砖对缝并涂以桐油。侧方是书案宝座,案前设有甪端、仙鹤和香筒,地平台前有四个烧着龙涎香的铜胎掐丝珐琅香炉,并排放置于硬木几架上。端得是金彩辉煌得让人眼晕!
“皇儿,可好些了,你真是要疼死我了!你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这可是摘了我的心去了!”那床榻边的美妇人见太医诊完脉,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簌簌地从脸颊上滑落。这妇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一身草绿滚边鹅黄素色长裙,乌蓬蓬盘得极有韵致的发髻上一朵玉雕的含苞玉兰,斜插了一支闹蛾,底座有金丝系结,颤巍巍地振翅欲飞。真是月画烟描、难增难减的好样貌,加之一时担忧焦急之下,更添了三分雨打芙蓉的尽态极妍。
朱翊钧心中升起三分酸楚和七分亲近,本能开口道:“让娘亲耽心了!是孩儿不孝。”
说着他再次头晕目眩,不禁猛抽一口气,额头似是有擂鼓在敲,一根丝线绷到了极致,搅得思绪一阵又一阵地翻转,无数画面声音充斥在眼前,那些在似水流年中洗褪了色的记忆瞬间又在脑海中活色生香了。
“我儿没事吧?是又晕眩了么?太医快来看看!”那美妇人见朱翊钧脸上露出痛楚之色,更是焦心,偏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一面喝令太医再次上前来诊断,一面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着九岁儿子的胳膊,手心浸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朱翊钧脑中那杂乱无章的记忆牵扯着情绪,一时快乐、一时恐惧、一时厌烦、一时悲伤,这是一个九岁孩子的一生,泛善可陈、又惊心动魄!他穿越了,魂灵涉时间长河溯游而上,来到了大明朝,成为了年仅九岁的大明朝皇太子朱翊钧!将来的万历小皇帝!凭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和对人文社会学的理解,这个王朝已经二百年,要走到末期了,一个大统一的王朝,至多不过三百年左右的国运,国运的长度取决于贫富差距的大小、生产资料的集散和阶级固化的速度,一旦一个国家不能再让大多数人生存下去,那这个国家就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大明帝国已有此兆。
一时间更是头痛欲裂,朱翊钧扶着脑袋,脑海中又浮现出早些时候的场景:
朱翊钧身为皇太子,从四岁开始读书,亲生母亲李贵妃对他要求甚严,每日五更起,读书不辍。
其实按照规矩,在皇宫东西六宫中,位于东一长街最北的钟粹宫才是皇太子的居所,因而钟粹宫又称为兴龙宫,皇太子又被称为东宫太子。只是钟粹宫位置相对偏僻,而本朝太子朱翊钧年纪太小,李贵妃不放心儿子,所以为了儿子学习方便,便把她的慈宁宫后院东披檐改造成了一间大大书房,让朱翊钧日常在东披檐识字,由太监冯保陪着太子读书。虽然名义上是冯保陪着读书,实质上冯保算是小太子朱翊钧的启蒙师傅了。
不要想当然的觉得宦官们目不识丁、粗俗鄙陋,其实有明一朝,自成祖文皇帝设立了内书房以来,翰林院编修、检讨、修撰等经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翰林院学士就开始担任内书房教习,负责教授小宦官读书,基础课程包括诵读《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千家诗》以及《孝经》等启蒙读物,以及当时知识分子科举考试时所学的四书五经:《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等。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被人称为‘内相’,司礼监秉笔太监各个都是学富五车、博览群书的。毕竟在民间生活,读书不好还能种地、做买卖,而在内廷,读书不好就是死,永远出不了头,身家性命全部握在别人手上。沉没成本不同,付出的心力也不同。而冯保就是现任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尤擅书法、精音律,所以李贵妃让冯保陪小太子读书。
记忆中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冯大伴,你觉得这两幅字帖,哪一幅写得好?”朱翊钧声音清脆,兴致勃勃地问道。今天又是与冯大伴练习书法的日子,他对这门功课兴致盎然。
皇宫大内藏着许多名人法帖,冯保在陪皇太子学习书法的时候,并不是一味地监督太子大强度练习,而是有意地寓教于乐,引导太子对写字产生兴趣,比如会经常从文华殿借阅一些名人字帖,与太子一起鉴赏品评一番。一来太子年岁尚幼,手上还没长力,不适应长时间握笔,二来也可以借品鉴的过程讨好小主子,增加主仆之间的感情。比如这次摆在书案上的两方字帖,一份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温泉铭》,一份是梁武帝萧衍的《异趣帖》。
冯保今日难得有些走神,似乎有心事的模样,听到小太子这样问,还是乐呵呵地凑趣道:“主子爷慧眼,这两贴皆是帝王所作,奴婢哪里敢臧否帝王、品评人物。”
朱翊钧嘴一撇,倒是露出些唯我独尊的气势,道:“评字!是字!又没让大伴论人,这又何妨?”
冯保拗不过小主子,见私室之中并无外人,于是道:“奴婢观这《温泉铭》,雍容和雅,丰满润朗,跌宕留美,字势多奇拗,是行书之中难得佳品。”
冯保见小主子兴致勃勃,继续说道:“至于这《异趣帖》,字形冲淡萧散,得晋人神趣,展阅一见,便品得三分江左风流。”
朱翊钧此时再观此贴,边看边点头,似是在品味这风流美韵,半晌看罢,似是不确定道:“大伴,我观此两贴,似乎都有小王之风,是也不是?”
冯大伴不由得击节而叹,“太子爷当真法眼,已得其中三味了!这《异趣帖》,对其作者考究,向有萧衍和王献之两说,以倾向前者为多,所以众人都认可是梁武帝所作,但是因这贴实在有二王之风,也有人疑似子敬之作。而《温泉铭》书风酷似《晋祠铭》,全从二王一路来,唐太宗书法在大王和小王之间,但从作品看似更多地得之于王献之。米南宫在《书史》中说得很清楚:‘太宗力学右军不能至,复学虞行书,欲上攀右军,故大骂子敬’。”
“这又是为何?太宗何以扬大王而抑小王?”朱翊钧并不懂这个道理。
冯保并不能给九岁的小太子讲解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含糊道一句:“太宗毕竟是万岁爷。”
朱翊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倏尔又有一问:“大伴,皇帝的书法就一定好么?”
“这是当然,万岁爷文治武功必是样样来得!”冯保顺嘴肯定回答,他今日似是心虑重重,按照他以往的水平,随侍作答谨慎老成,决计不会有这样的疏漏。
果然,小太子抓住了其中的机窍,扬眉笑道:“可是我朝太祖大字不识一箩筐,照样开创了盛世,难道太祖不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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