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速,是北城入口十几年不变的一行字:北城欢迎您。
金属质地的立体字,还是那个银白的颜色。
但再看去,标牌背后的天却一点点灰了——
十年前,北城。
陈时没想过第一次遇见黎嘉恩是这个情形。
他逃了课间操,准备一个人翻回教室睡觉。
为了躲开熟悉的老师,还特意从小学部绕了一圈,刚爬到二楼,就听见楼下小花园一阵窸窸窣窣。
校园广播的喇叭还没开,这动静有点大。
他又听了会,担心是教导主任查人,从二楼探出头。
然后——
看见了她。
准确来说,是黎嘉恩和另外三个小男生。
“就是你!”
“你爸是杀人犯!新闻都报道了!”
“你爸被枪毙!你怎么不跟着他去死!”
……
哦。
她就是黎嘉恩,刚转学来的那位,黎志刚的女儿。
陈时撑在走廊栏杆上,冷眼旁观。
小姑娘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粉面红唇,肉嘟嘟的两颊,紫黑葡萄般滚圆透亮的眼珠,像画报画出来的人。
陈时打量完,又冷冷笑起来。
北城的人命钱都敛进了黎志刚的口袋,而黎志刚的钱大概都花在了他这个宝贝闺女身上——一个小学生,穿那么大牌的衣服,发圈是串看着就贵死的水晶花。
只不过现在这头花已经被扯下来了;她那件嫩黄又昂贵的小外套上,还有被人泼过果汁的印子——也可能是尿?陈时不能确定。
人披头散发抵在墙角,脸上好几道抓痕。
陈时不走了,抵在二楼窗边。
那三个小男生先是辱骂、推搡,又见怎么弄她她都倔强不说一个字,一个上手捏住她的脸,一个去按她的头。
陈时看着,忍不住觉得滑稽——这三人是跟她有什么血海深仇?
要动手,也应该是他这种受害者儿子的身份更合理,才对吧?
他想走,却步子一顿,又折回来。
她怎么不哭也不讲话?
明明喊一嗓子就可能有老师过来了,或者服个软就能先逃掉这一顿打,为什么不呢?
但那个小孩就是一声不吭低着头,攥着拳头却始终没有挥出去,任由别人把自己推来搡去。
她头发乱了,衣服脏了,身子抖个不停,可泪没掉下来过一颗。
陈时无声盯着人看。
而后缓慢塌下眼皮,关上二楼走廊的窗户。
回到教室,一进门,发现出操的同学都回来了。有同学搭他肩:“陈时,上哪儿去了?”
他没理。
对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定要跟他共享:“哎!你知道黎志刚的小孩转来咱们学校了吗?从国际学校转来的!就在小学部!”
北城这么小,没人不知道黎志刚这件重案要案。
陈时用力甩掉肩上的手。
“我操!真想看看变态的小孩长什么样!”对方不以为意,随手拉住另外一位路过的同学,寻求共鸣,“你不好奇?”
“是,小变态。”
话是从陈时嘴里说出来的,很突兀的一句,咬着牙切着齿。
旁边的同学一愣,点头认可:“对吧!我想想这种基因也觉得怪瘆人的。”
陈时没再应声,飞快翻过桌椅,从桌洞抽出书包,胡乱挎在肩上,踩着上课铃走出教室。
他不该逃课间操。人都有向下沉沦的惯性,而现在这种惯性,在引诱他犯下比逃课间操再大一点的错——逃课。
以往他那种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的生活秩序,在今日撕开了个小口,于是再也合不上了。老师家长成绩,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全都见鬼去吧。
陈时不知道要去哪。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大模大样从正门走出学校。“身体不舒服”这个谎撒得面不红心不跳——或许不是惯性,是他原本就应该是个烂人。
他在街头晃荡了一中午,然后是一下午。
北城的秋天原本应该是色彩饱和度最高的季节,但今年一反常态的,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灰。
整座小城像结了层蛛网,每一条巷子暗处都有可能随时钻出来一只吃人的蜘蛛。
陈时歪斜坐在马路边,莫名有股恨意——恨什么呢?可能是恨那个蜘蛛怎么还不来吃自己,哪怕跟他打一架也好啊。
然而这么久了,都到饭点了,他还没少胳膊没少腿地坐着。
真令人失望。
他一直坐到太阳落山,站起来拍拍屁股,朝家走。
他不能不回家,陈洪武就是很久没回家,然后再传来消息人已经没了。他要是也不回家,李晓丽真能疯了。
陈时觉得自己可能有病,症状是麻木。听见陈洪武死了他麻木,看见李晓丽哭他也麻木——死了就死了吧,还能怎么的。
只是他忘了,小城的消息自己长腿,还会飞。
第二天一早,他被叫到办公室。
不就是逃学,陈时没站直,敷衍态度等训话。
“那个,陈时。”年轻的班主任犹豫了一下,探看着他的脸色,过分小心翼翼,“我才知道你家是这个情况……”
陈时猛然抬起头,脊背僵直。
盯着班主任一开一合的嘴,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再从办公室出来,他第二次见到了黎嘉恩。
和上次大差不差的情景,小姑娘披头散发地被围进楼梯拐角,任由拳头雨点似的砸在身上。
不过这次她学会了用胳膊护住头,但还是自始至终没还手。
陈时半倚着楼梯扶手,眼神定定。
“陈时!”
有人叫他。
楼梯间那伙人听到这个名字,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转向上看。
身后也有灼灼目光袭来。
陈时想明白了,陈洪武的事被学校里这群人知道,只是早晚的事。
头上的刀终究会落。
因而他只希望弄懂,打量他的这些复杂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怜?
还是可笑?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眼神里,他终于和墙角那个小姑娘四目相对上了。
那是一双惊惧不安的眼睛。
瞳孔抖个不停,湿漉漉的,像一头受了伤的小鹿,哆哆嗦嗦望着自己。
在这一瞬间,陈时心底所有卑劣和阴暗都浮上来,想大吼大叫、想咬人。
原来那头蜘蛛不在巷子里,在他胸口,快要爬出来了。
还好,上课铃响了。
人群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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