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衡一愣,不自觉往张格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只青竹般苍翠欲滴的碧玉发冠,万千青丝束在其中,规整、安静。
君衡沉默一瞬:“我与上官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去了。”
独孤晴有些意外,但见张格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牵起张格的手道:“好,那我们走了。”
君衡看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又瞧了那发冠一眼,突然又道:“你阿嫂甚少出门,庙会人多嘈杂,多带些护卫,不要走散了。”
碧玉发冠突然低得更深了些,但青竹两侧却好似又添了几许红叶,引人遐想。
独孤晴这才笑了,攥住手里不停戳她手心、似是在催她快走的几根手指,大步跑出门去:“知道啦!”
·
庙会果然极热闹。
白马寺庙门大开,香火缭绕间,无数信徒手持香烛,面色虔诚地燃香、焚纸、上供、唱诵经文,为了自己心中所愿默默祝祷。
张格原是不信鬼神的,但这样的氛围下却也忍不住上前燃了三炷香。金黄蒲团照见菩萨慈悲的面容,张格跪下虔诚叩首三拜——愿我佛慈悲,护佑我双亲身康体健,忘记不孝之女,安享晚年。
添完灯油香火,外头的盛会也终于开场了。两个姑娘手挽手走出门去,寺庙外的景象更令人叹为观止,斗鸡、赛马、杂耍、球赛……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喧嚣拥挤的人流,热闹无比。
路边的小吃或许比不得公主府精致富贵,但看起来就极有食欲。两人一路边吃边玩,等到球赛开场时,连身后跟着的碧云等人都撑得肚皮溜圆,纷纷摆手推拒:“不行了不行了,再吃就要走不动路了。”
倒是独孤晴,果然力气大的人饭量也不小,看起来完全没事人一样。她将女孩子们一个个扶上龙源楼二楼的雅座:“行,那你们就在这歇着吧,我去了!”
张格捂着肚子摆摆手:“你小心些,不要逞强,千万不要受伤了。”
张格原本是想跟去场边做个啦啦队的,但现在实在直不起腰来,急需酸梅汤消食解腻。好在这雅座视野极佳,也不用担心错过独孤晴的进球。
“嗯嗯,碧云那里有消食的饮子,让店家煮来,你们快喝一些吧。”比赛快要开场了,独孤晴得去与队友集合,也无暇再多说,嘱咐两句便连跑带跳下楼去了。
球场广阔,声势震天。
先开始的是男子赛事,因是骑马持杖击球,整个赛场尘土飞扬,临近的观众难免受到波及。
碧云笑道:“亏得咱们没有在近前,不然还不待郡主上场,咱们已经变成小土人了。”
侍女们也纷纷捧着饮子道:“可不是?还是咱们郡主想得周到。”
张格自楼上向下望去——香车宝马的公子姑娘,粗布麻衣的贩夫走卒难得同处一处,所有人都在笑着、叫着,享受这片刻的轻松欢愉。
挑着担子的小商贩们在观众席中穿进穿出,有那脑子灵活的提前预备了帏帽纸伞,一见灰土飞起沾到了姑娘们的衣裙,立马殷勤地上前兜售,很快赚得盆满钵满,眉开眼笑。
但他们还是比不得卖绢花绢帕、纸花彩头的商贩赚得多。
“张家大郎果然神勇!刚才那一杆后击球简直神了!”
“是呀是呀,生得也很俊呐!”
“哎?我看王家文郎生得更俊些,那一双长腿真是勾死人了~”
“嘻嘻,都俊都俊。”
海一样的热情和物件儿恨不能把场上奋勇拼搏的儿郎们淹了,连张格印象中‘沉默肃静’的侍女们都像换了个人一般,挤在一起嘻嘻哈哈说起小话,那面颊眉眼间生出的红晕,一看便是在讨论底下哪个儿郎更俊更美。
众人聊着聊着,竟还有活泼的小侍女跑来问张格:“王妃更喜欢哪一个?”
其他人笑着推她:“这话还用问,有幽王殿下在,王妃怎么会看得上底下这些?自然是更喜欢殿下啦!是不是呀王妃?”
张格:“……”
这还是张格第一次和大周年龄相近的女孩子相处,她完全没想到姑娘们对男女之事的态度竟比现代还要直白。突然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打趣,张格还没反应过来,两颊已经‘腾’地一下,瞬间红透了。
“咦?王妃害羞了!”
“哈哈,换我有殿下那样俊美的夫君,我也要害羞的。”
“是的是的,我都不敢抬头看殿下,好看得有些怕怕的。”
“王妃生得也很美,与殿下很般配呢!”
“是的是的,我看王妃的时候也会害羞呢!”
碧云见她们越说越过,把这小王妃说得面红耳赤恨不能躲出去,连忙上前打断道:“好了好了,步打赛就要开始了,你们快下去瞧瞧郡主,看郡主缺什么不缺。”
女孩儿们终于带着东西说说笑笑地走了,张格长出一口气,忍不住拍拍两颊——热死了!
......
两场激烈的赛事耗时许久,从晌午时分踢到夕阳西下,直闹到华灯初上,步打赛的输赢才终于见了分晓——独孤晴竟然真的凭借自己超强的体力,硬生生把对方球员一个个给耗趴下了!
众人大喜,连忙急匆匆下了楼跑到场边,等着为她庆祝。
广场上人声鼎沸,四处喧嚣嘈杂。
张格在一片阑珊的灯火中窥见女孩明媚的身影向着她飞奔而来:“七娘你看!”
捧到她面前的是一顶精美到极致的鎏金花冠。这样百花凋零的秋日里,它的冠顶竟嵌着一朵娇艳欲滴的二乔牡丹,硕大的双色花瓣一半深红,一半浅红,美得惊人。
女孩欢喜地拿着花冠在她头顶比划一番,继而可惜道:“哎呀,早知道赏格是花冠,当时就不该让你换男装的。你生得这样美,戴上一定很好看。”
话音才落,她又突然一拍双手高兴道:“不过回去再戴也不要紧,我有条浮光锦做的裙子,配花冠穿漂亮极了,可惜不衬我,一直在柜子里吃灰,回头你试一试,你穿一定好看!”
张格还来不及说什么,女孩又拉起她的手再次向球场中间跑去:“快来,要奏乐了!”
张格踉跄着跟上她的脚步,鼓声激昂、丝竹悠扬,人群欢乐地唱着、跳着,无数彩头纸花铺天盖地扔向了场中获胜的女娘和儿郎。
迷蒙灯火中,张格窥见了许多张明媚淳朴的笑脸。恍惚间,心底那层才生出来不久、本也不如何坚硬的薄壳,好像突然就一寸一寸碎裂了。
这些日子张格时常会想,她的运气是不是不大好?为什么要让她遭遇这些?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
可是现在张格却想,其实,她的运气是极好的。
她总能在绝境中遇到一些难能可贵的善意,在偶然间结识一些纯真质朴的灵魂,在不期中收获许多真挚动人的情义。
她不该愁苦、彷徨、胆怯,她该是知足的,坚定的,无畏的。
张格抬手将花冠上灿然的牡丹摘下,一分为二。
“阿晴,来,我们来簪花!”
“啊?”
二乔牡丹花开并蒂,异体同株,而今凌风盛放,各自生辉。
·
月色朦胧,凉夜生晕。
比起张格这边轻松欢喜的氛围,被长公主叫去说话的君衡就不甚愉快了。
凝春堂里,姑侄二人谈了许久,可屋里的气氛却是越谈越压抑。
君瑶是脸也僵了,口也干了,可面前的君衡却仍是八风不动,不但没有一丝明确的表态,连神情也未见改变一分。
君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心中难免不悦,但另一方面却也多了几分安心。若真是听旁人说几句便动摇了心智,也不值当她再费心筹谋什么了。君心不容揣测,他能有这样的城府,总比还是个痴顽孩童有胜算得多。
不过长公主何许人也,哪里会因为他的冷脸放弃自己的盘算。君瑶沉默一瞬,低声道:“衡儿,我知道,你有你的孝道,你的原则,你的清高和骄傲。你可以拒绝向皇帝低头,拒绝向任何人求助,也拒绝一切利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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