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让我想想怎么说……你方才问二小姐的事,那就从二小姐说起吧。”董师姐道,“我们先带史觉非到春台,好一番打听,确认了她曾谋职的那户人家,顺藤摸瓜找到了二小姐。二小姐如今三十多岁了,经营的玉器珠宝店在春台非常有名,我们远远看着,觉得她完全不像耳聋的样子,还当认错了人。终于找到机会与二小姐攀谈,提及茄弦,她当即惊喜道:‘难不成你们帮我找到了恩师?’我们带她见史觉非,史觉非还没开口,二小姐就向她敬礼,连连道歉。”
这可奇了,明明是史觉非对二小姐心怀有愧,怎么反过来了?
妙霰问:“她道的哪门子歉?”
“不光道歉,她还长揖致谢呢!史觉非惶恐至极,连称不敢,就要给二小姐跪下,这时二小姐才说出真相。”
董师姐微微一顿,笑着问我们:“你们猜怎么着?”
我们让她别卖关子,她便继续道:“原来二小姐小时不愿学琴,碍于母亲师长双重压迫,便想了个糊弄人的计策,说自己耳朵突然听不见声音,聋掉了!本意是装聋两日,待史觉非约束松懈,就说好转,没成想史觉非心虚跑了。家人识破二小姐的谎言,将其痛打一顿。”
“念及良师不在,也不好再行逼迫。隔年又要找茄弦教师授业,误打误撞认识了在觐邬经商的大户,那人看中二小姐的聪明伶俐,有心收她当养女,两家人走动日益频繁,倒让她发现了二小姐的算术天赋,让她来店里当学徒……二小姐真是这块料,小小年纪就能应答自如。后来经营了一家分店,还亲上加亲地娶了养母家的侄儿,在春台过得风生水起。”
“二小姐说,她母亲去世前还在感慨,幸好当初的茄弦老师跑了,不然埋没经商的天赋,耽误孩子一辈子……”
我听罢哭笑不得,妙霰亦是唏嘘不已。史觉非心心念念多年的梦魇,原来只是顽童逃避课业的表演?“恩师”之恩竟从辞职而来,史觉非当场听闻,只怕更加绝望吧。
不管怎么说,史觉非也算心愿已了,从此不必怀着愧疚东躲西藏了。
“难道统武处就凭这个撤销对她的通缉?”我问。
丁师妹摇头道:“这又是另外一件啼笑皆非之事了——二小姐的事了结后,我们又带史觉非去京都统武处,一位官员要我们在京都多待两日,等待对史觉非的审问。我们当时还疑惑,两日就能审完吗?谁知连两日都用不上呢!次日一位官人就找到我们,说史觉非杀害三十多口的案子结了。”
我由衷敬佩道:“毕竟是统率江湖事务的衙门,办事效率就是高。”
“嗨,听我继续说呀。”丁师妹不以为然地摆手道,“那位官人要给我们结算‘辛劳费’,并未说是‘悬赏金’,但金额相当。我们不懂这是什么规矩,生怕有诈,谨慎问了几句,那位官人便解释道,统武处即将撤销史觉非的悬赏令,令既不存,赏金也无从说起,未免我们白跑一趟,先把这笔钱以‘辛劳费’的方式结算。”
我听得一头雾水:“所以怎么撤销了?审问出什么结果?”
“我们也问了,那官人反问道:你当为何悬赏史觉非只要活人,不要人头?”
妙霰道:“当然是为了调查取证,她身上背负那么多命案呢。”
“是调查取证,但不是作案的取证,而是无罪的取证。”在我们讶异的目光中,丁师妹解释道,“江湖上不是传闻她为一家三十多口弹奏乐曲,用弦音将人尽数杀死吗?其实都乃子虚乌有之事。真凶早就落网啦!那人被强占祖宅,心怀怨恨,隐姓埋名十余年,以厨师身份混入仇家佣人之中,找到机会投毒复仇。但史觉非以为是自己之过,逃之夭夭,罪犯便将种种推到她身上。嫌疑人抓不到,案子结不成,统武处只好发布悬赏,发动江湖人士寻找史觉非的下落。她一逃就是二十多年,真凶都受不住坦白罪行了,她还逃呢。”
这也是假的?如今杀了两姐妹师傅是假的,杀了一家三十多口是假的,害聋了二小姐也是假的……我和妙霰面面相觑,妙霰道:“不会关于她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吧?”
“至少对我做的那些事,是真的!”丁师妹冷哼道,“她逃亡过程中因为疑神疑鬼,在江湖犯下不少命案,统武处还要继续审问,一场牢狱之灾是逃不掉了。我们为她垫付了衣食钱,临行前去探监一眼,好像悲喜之间刺激太大,史觉非以前只是半疯,现在是真疯了,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董师姐也道:“想她在江湖名声显赫,人人闻风丧胆,逃亡数十年,罪名却是子虚乌有,换成是我,我也会疯的。”
是啊,她还把心爱的茄弦砸了呢,追求一生却竹篮打水的“知己”,到头来还是只有琴懂她。骂名是假的,知己是假的,愧疚是假的,怅然是真的。宛若大梦初觉,方知一切皆非。
关于史觉非再往后的事,师姐妹也不清楚了。她们一路找寻债主,慢慢还清压在丁师妹身上几十年的重担,如今比当初轻松许多,也有心思同我们开玩笑,望着后丘挤眉弄眼地问:“你们是怎么和杀妻犯当朋友的?”
疲于自证的后丘无奈道:“我和史觉非一样无辜。”
“谁说史觉非无辜啦?她是真做了坏事的!”丁师妹不忿道。
后丘只好道:“那我比她更无辜。”
——
2.
我们倒是肯帮他解释,说这也是一宗冤假错案,正要带后丘去找知情人士问问内情。师姐妹又对石太阴显出浓厚兴趣,问我们这位娘子是谁,看着眉清目秀的。
石太阴只会微歪头回望她们,听不懂似的,倒也没再问“我是不是第一神捕”这类蠢话。
她脑袋上的肿包消去了八成,脖子却歪了。最初脑袋肿得像个腰果,为保持平衡,脖子就不由自主歪向一侧。现在肿包消下去了,脖子却歪定了格,看人愣愣的,好像对所见之物平等持有怀疑,无声地问出那句名言。
反正我们对她的期望是“活着就好”。若能选择直挺挺地死去,还是歪脖子苟活,当然无疑是后者。
“看云势,天要阴下来了,你们带着一个通缉犯,想必不敢进城吧。”董师姐问道。
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是三个通缉犯,只道进城不便,没想到师姐妹很够意思,听闻我们将去凤苑,当即决定不往南走了,要转道北上,将我们平安护送到凤苑再说。
“可是,你们不是还要还债吗?”妙霰问道,“南辕北辙了呀。”
“反正悬赏金都用光了,现在回去也还不上,去南边去北边都是要想法搞钱,还不如北上呢,至少是和朋友在一处。”董师姐道,“有我们帮衬,你们也不必惧怕那些求赏之徒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让我涌出一些受宠若惊的感动。我们没有趁手兵器,有人助拳将减少很多麻烦。只是萍水相逢,见过两次,竟像结成朋友,这是我从前的二十多年人生中所未遇见的。
后来我想到,后丘不也是这样认识的吗?或许我早就应该转变观念,学会适应了。
结伴同行不久,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问题,是从称谓来的。由于后丘一直学着妙霰的样子唤我“可久”,恰好丁师妹也叫“可久”,聊天中不免造成混乱,听见“可久”两字,我和丁师妹往往同时应答,发现不是叫自己,就有些尴尬。
为了区分,妙霰就只叫我“诶”,后丘礼貌一些,改口称姓,叫我“小彭”。本来这样能完美解决问题,但我实在没想到,一个“彭”字能让他发出如此婉转的声音。
我此前并没接触过京都人,只从张处麒口中听闻一些京都腔调,所以不知这是后丘的特点还是京都人的共性——他发“彭”这个音是双唇突出、圆润送气的,声音会从两片嘴唇之间带着爆破弹出,掷地有声的,与旁人的发音都不同。
为弄懂其背后的原理,我仔细观察过,他发音时上下唇中会挤出椭圆形的空腔,再用男子喉声挤压出气,像吐掉一个泡泡,也像生吞下一颗完整的鸡蛋。每次听他叫我,我就忍不住想到他嘴唇间椭圆的缝隙,又莫名其妙想到他同样椭圆的肚脐……不禁耳根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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