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自中心一点发出,然后自八方向外延伸。
地面上,金印快速蜿蜒,散发出灼目金光。
金光所过之处,大地剧烈震颤,甚至,由于无法承载这过于强大的法力,而裂开了道道豁口。
沉重的压迫气息笼罩了天门宗,也笼罩了每一个在场的人。
傀儡们固然受到了影响,攻击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但是,结阵的人也并不好受。
古往今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阵法,而且,以天下为阵,这样的布阵之法简直是在以燃烧生命为代价。阵法每扩大一寸,段匆都觉得自己身上被压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五脏六腑都要被压迫碎裂。
“千年之前,你们已经封印过我一次,千年之后,你们还想再封印我?”
是公冶侯操纵着混沌在说话。
只听混沌用那嘶哑的声音怪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制造这只混沌所用的怨气,并没有千年之前那样尖锐而浓烈。但毕竟,公冶侯花了足足一千多年,漫长的时间,漫长的怨,点点滴滴累加起来,怨气十分的浑浊与杂乱,威力还是不容忽视。段匆觉得,它甚至要比那第一只混沌更加厉害。
眼看阵法在不断变大,混沌长啸一声,周身怨气开始向外漫延。
它继续长啸,只见铺天盖地的黑色怨气渐渐变成了红色,与此同时,气温徒然增高,空气中仿佛有炽热火红的岩浆在汩汩流动,很快,青蛇所操纵的保护在几人身外的水盾便被蒸发干了!
青蛇面色微变,一手仍在地面结阵,一手扬起,再次操纵了人间某处的江流湖海,源源不断的水流从天而降,击向混沌,只是,天门宗各处都是这种幽幽的红色怨气,这次的水流还未落下,竟已经被炙烤挥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色的怨气融合在大雾之中,就如一场奢靡而艳丽的血雾。公冶侯的身影静静站在血雾之中,衣袂上下翻飞。
“何为怨?”
黑色的血液,缓缓的从段匆的耳鼻处流出。
她已经撑到极限了,如今的她,早已不复当年,不过一缕残魂,靠着爱人的妖丹,勉强化出一世血肉之躯。
七杀这样强悍的法力,早已不是她所能驾驭。
但段匆偏偏不认输,她要灭了混沌,杀了公冶侯,就算是死,她也必须得先杀了他,这个拾人牙慧的怪物——
段匆长喝一声,源源不断的法力再次汇聚,从她的掌心传向地面,汇入阵法。
“怨之外在,是人妖二族的仇恨。”
世界好似在慢慢变得遥远,公冶侯淡淡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入她的耳中。
“千百年来,人与妖互相仇恨,彼此残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捉妖师使着长剑,妖怪露出獠牙,屠杀一刻又一刻不止,仇恨一代又一代延续,怨气一年又一年积累。”
“而怨之根本,则是个人的内心。”
“自私,贪婪,嫉妒,背叛,龌龊,伪装,算计,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心狠手辣,忘恩负义。这世界最开始,本是琉璃般的白雪世界,天地上下,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污秽,是这世间人与妖的心,染脏了它。”
“混沌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怨气之浓烈。而怨气之所以浓烈,便是你,是你,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妖,每一颗污脏的心。你们之所以不敌混沌,是因为你们不敌你们那颗肮脏龌龊的心。”公冶侯微笑着步步走近。
原来,不敌吗?
段匆恍恍惚惚的抬头,只见不知何时,血雾已经包裹了他们每一个人,地上的金光在快速的被蚕食、缩小。
“你们犯下了这么大的错,但还好,我爱你们。”她听到公冶侯柔情的说。
“所以,我原谅你们的过错。你们弄脏了一切,自己也过的那么凄惨,但,没关系。我会结束你们一切的挣扎与痛苦,一切的卑琐与苟活,我会让你们回到那个本该干净雪白的世界。”
不……
“师姐?小白?师……兄……”
浓浓的血雾包裹住了每一个人的身影,段匆已经看不到他们。绝望与不甘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无力的跪倒在地,看着七杀阵的金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中心的一个金点。
公冶侯蹲了下来,堪称温柔的注视着她:“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
“究竟为何不随我一起,用我的方式来爱这一切呢?”
“爱?呵,”段匆抹去嘴角鲜血,嘲讽的看着他:“不过是爱为名义的恨,你根本,就不懂得爱。”
方才所有的傀儡都被派出与他们为难,可是,却只有楚欢,一直立于公冶侯的身侧没有动。血舞氤氲,却丝毫未能掩盖她身上鲛锦斗篷的剔透光华。
千年了,他还记得她爱穿鲛锦,将她装扮的如此美丽。可是,若他真的爱她,他又怎么可能忍心杀了她?段匆冷笑:“若楚欢有知,她必定恨死了你。”
公冶侯抬头,看向楚欢时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许久之后,他笑了,恍如三月春花盛开:“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这世间一切都肮脏,只有她,最纯粹。”
待他的傀儡将一切都毁灭,他便会自己再毁掉那些傀儡。但是,不包括楚欢。
她一直都纯白,一直都干净,他会让她陪着他,他们两个人,在那个他所创造的、回到最原本样子的世界中,岁月悠悠,天地与共。
“再见,钟乐。我感激你,也邀请过你,但可惜,你终究不愿做我的同路人。”
公冶侯挥挥手,混沌得到指令,一团又一团的血雾向段匆包裹了过来。她听到公冶侯说,你可以去见你的师兄师姐,还有你的小猫妖了,可是,段匆不甘心,她死也不会甘心:“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毁灭一切,就真的是你心中所愿吗?”
“那你呢?千年前你苦求和平,最终却得来被剔骨割乳的痛苦,你究竟又为何不换种方式来爱他们?为什么呢?”
她从未与人说过,在白帝城第三场屠杀终结的那个夜晚,平安扣碎,她的法力回归,她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剧痛与侮辱,抱着猫妖还尚未复活的尸体,在某一个瞬间,她的确,想杀尽所有人。
她恨过吗,她何尝不曾如公冶侯这般疯狂的恨过。
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可他们却不信她、如此对待她。
可是,最终,她没有动手。
“为了九龙台下的一碗红烧肉,为了乞丐回报的一饭之恩,人间或许并不好,可是,也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段匆划破掌心,汩汩鲜血流出,“最纯白的雪落在地上,也不可避免会沾上尘污,这世上,本就很难有至善至美、至纯至纯粹的东西存在。但是,我们总是可以努力,做的更好一点点、再好一点点。而不是像你一样,将一切都毁灭!”
“血引”之术发动,点点鲜血漂浮到空中,但它与血雾并不相同,血雾朝着他们包裹而来,而这鲜血却是冲破血雾,化为一簇又一簇的箭矢,箭尖都朝向着公冶侯。
公冶侯不在乎的冷冷一笑:“雕虫小技。”
但是,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有了几分讶异。只见箭矢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到最后,铺天盖地,俱是闪着红色灵力的箭矢,无一不对准他一个人。一眼望去,竟有几分绚烂壮丽之感。
若是无混沌在此,恐怕,他自己还真的对付不了这样的法术。
“你恐怕,快要流干身上的血了。”公冶侯冷笑道。
“那又如何,我今日定要,杀了你!”段匆咬牙切齿,狠狠扬手,千万支箭矢顿时长啸着朝公冶侯飞去,与此同时,混沌飞至公冶侯身前,那由怨气凝聚而成的双手也高高扬起,抵挡住了箭矢。
段匆咬牙,驱使着血引之术,可是,她还是低估混沌了。即使她几乎快要用尽身上所有鲜血,也还是无法敌过混沌。
渐渐的,那些箭矢的方向竟被混沌扭转过来,全部对准了她!
“可惜了,钟乐,再见。”公冶侯微笑。
刹那间箭矢如雨,长啸而来。段匆的瞳孔中映出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红。
她努力过了,没用,她还是要死了。
可是,她不甘心。
她想不懂,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支箭矢在段匆瞳孔中的倒影越来越大,但,就在这支箭矢离她的眼睛只剩咫尺距离时,它停住了。段匆一怔,只见,一时间,所有的箭矢都停住了。
公冶侯叫道:“混沌!在干什么?”
可是,一切却还是犹如静止一般。这时公冶侯才发现,并不是混沌不再发力,混沌仍牢牢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
七杀阵中心的那个小金点徒然金光大盛,道道金印如疯狂生长的枝桠,飞速从小金点之中向外蔓延。短短片刻,整个天门宗都处在了金光的笼罩之中。
但还未结束,金印仍旧在向远方蔓延。
天下。
以整个天下为阵。
公冶侯面色极难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盛怒:“我在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手下这么多傀儡,没有一个与他作答。除非,他操纵傀儡们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他只想要一个能够与他交流、商量的活人。
“砰!”
包裹着其余七人和小弟子们的血雾炸开了!
狂风大作,浓浓的妖气弥散,段匆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衣袂翩飞,青丝飞舞,唇角挂着轻蔑睥睨的笑意:“混沌的确强大,生生困了我这么些时候。不过,”他如画的眉眼间满是妖冶,“七杀阵,我已经研究千余年了。”
说罢,他划破掌心,以血为墨,以指为笔,于大地之上画阵。金光继续疯狂的向远处扩散,大地隆隆作响,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阻止他。”公冶侯眼尾浮上一抹血红,于平静之中带着癫狂。
傀儡们一拥而上,混沌也飞身向前,只是,就在这一刻,天空徒然变幻了颜色,刺目的金光照彻了长夜,同时,也将天门宗的血雾照射的无影无踪。
段匆喃喃:“阵……成了。”
阵,已成。
七杀阵,谁是布阵之人,谁就是这阵法之中的主人,在自己的阵法中可以操纵一切。
一枝又一枝杏树的枝桠疯狂蔓延,雪白的杏花朵朵,落在段匆他们身上时只是温柔的花瓣雨,但落在傀儡和公冶侯身上,却凛冽如刀,穿透他们的身体,染透鲜血,变成艳丽的红色。
各地的暴乱,都已经终止。
“混沌,攻阵眼,出阵!”公冶侯阴森的咬着牙。
此阵的阵眼,恰就是最开始的那个小金点,李刻青所站立的位置。苏有容他们都已苏醒,此时见状,纷纷围到李刻青周围,准备共战混沌。
李刻青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错开他们,看向段匆,道:“你的傀儡之术,还记得么?”
他们好似马上就要赢了,可是,段匆却不可遏制的落下泪来,嘴唇颤抖,只说的出这一个字:“不……”
“若是寻常敌人,我们不必守住阵眼,他也没有那样的能力能攻破阵眼。可是,混沌乃千年怨气所聚,且身为傀儡,不灭不死,若不守住阵眼,终有一日,他会破阵而出。”
周浮生哼道:“懂!我们守便是了!”
“守一辈子吗?甚至,要不了一辈子,你便会死在漫长的无边际的苦守之中。阵里太黑了,太孤寂了,也太痛苦了。就算,你真的能够忍受一切,但当你死去的那一天,又该如何呢?让他们,继续以生命来填补吗?”
小弟子们闻此,都有些惧怕之色,可是,权衡一番后,仍是用那稚嫩清脆的声音齐声答道:“我等愿一生留守天门宗,守护阵眼,庇佑苍生。”
李刻青却是笑道:“可是,就算你们愿意,你们的法力也不够。同样,大师兄,你们的法力不够。此时能与混沌为战的人,唯有我,”他温柔的注视着段匆:“我以血为祭,强行驱动妖丹、爆发法力,短时间以天下为范围设下七杀阵,这样的法力,已远远超过那瓣妖丹所能承受。”
“你的七瓣妖丹在我身上,我还给你、我还给你……”段匆跌跌撞撞的冲至他的面前,泪水滚落下来。
漫天遍野,飞花如雨。公冶侯和混沌都已被缠身其中,拼死抵御,可是,这些花瓣却温柔落在段匆的发梢。
“当年,你在角斗场上救了我,我本来就欠着你的命。更何况,那些妖丹早已化为血肉,就算你想还,也还不了了。”李刻青温柔的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笑道:“我此时法力强盛至极,超过妖丹所能承载,妖丹已生出道道裂隙,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再活下来的。”
“但,这也未尝不是我们的机会。”
段匆泪如雨下,她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她只能说的出这一个字,她心中那样惶恐,她好像已经知道,结局已不可更改。
“趁着此时,我法力鼎盛,将我做成傀儡,凝固为不灭不死的永恒。”
“不要难过,我会永远守着你们。”
“不……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段匆已经不是在问李刻青,也不是在问自己,她好像在问头顶浩浩青天。为什么一切的一切,最终的最终,都是永无止境的失去?为什么?
“不必了。”周浮生与苏有容、宁芙二人对视一眼,强硬说道:“我们法力虽不敌混沌,但许多个我们加在一起,却也足够抵御一时。我们寿命虽终有尽时,可是,他们,乃我天门宗弟子,他们终会长大,终会如今日的我们一般,担起本该属于他们的责任。”
而人生于世间,不就是要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责任吗?周浮生道:“我们会守住它的,至于你,带我师妹回蓬莱岛,让她无忧度过这一生,她一辈子,已经做的够多了。”
李刻青嘴角缓缓的流下血迹来,脸上苍白,无奈的挑挑眉道:“大师兄,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我妖丹已碎,命不久矣,”宁芙打断道:“那么,就让她无忧度过一时片刻!你死在哪里都行,但不能在今日死在这里!”
怨气徒增,是混沌终于来到了这里!
周浮生凝起法力攻向混沌,可是,混沌的怨气轻而易举便包裹了他,而后,混沌的头颅徒然拉长——是它张开了口,它要,吞噬人头。
“段匆,他们根本不是混沌的对手,不要再犹豫了。”猫妖的声音这样说。
段匆闭上眼,她这一生,杀过很多人,都没有过犹豫。
妖帝,宣离,隐雀,周老婆子,何得贵,卖伞男人,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出姓名、记不得面貌的,挡了她的路的,人,还有妖。
可是,那时是因为不懂得爱,而此时,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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