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凛说完,转身便走,安阳快走几步,想要追上他同他说话。
容凛道,“先带她们去更衣。”他一贯不喜解释,这会儿略一停顿,又加上一句,“省得别人说主人招待不周。”
安阳心道她们毁了我的赏花宴,我还要给她们更衣?但她素来信服天子表哥的话,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好。
容凛沿着开满牡丹的小径前行,身后安阳吩咐婢女带落水两人去更衣,语调干巴巴。
她打量着覃窈,见她太监的蓝袍里露出一角浓绿——她忍这身衣裳很久了,终于不禁皱眉问,“今日喜气,怎么你偏生要穿这样一身绿,像二三十岁的妇人。你不会挑衣服的么?你的婢女也不会挑?”
虽覃窈肤白貌美,穿这一身绿,再加这发髻发饰,非但不显老气,反而娇俏明艳——但是,这种绿色就是二三十岁的妇人才会穿的呀。
覃窈看着容凛的背影,思绪还在他的那一句话里,总觉得他嘴中的惩罚,哪里怪怪的。
听见安阳郡主疑问,覃窈一手拢着福安外衫的衣领,另一手搁在身前屈膝行礼——这种礼节,她看别人行一次便学会了。
覃窈无辜道,“回禀郡主,臣女方才归家,这身衣裳,是母亲送给臣女的第一件礼物。臣女感激而珍惜,这才挑了赏花宴这种隆重时候穿出来,不曾想,竟伤了郡主的眼,还请郡主见谅。”
安阳没想到是这个理由,沉默片刻,感慨,“你倒是个有孝心的。”
秦妍跪在旁边,却是气个半死。她意识到覃窈是故意的,不是安阳也会是别人,只要有人提起她的衣服,她就会将母亲故意给她送老气布料的事抖出来——好阴险的心思!
她还往自己脸上贴金!
秦妍气得不行,耳听得议论声起,忙解释道,“母亲喜欢绿色,觉得好看,看姐姐归家,心中欢喜,想将自己觉得最好看的,最好吃的东西,都送给姐姐。”
多说多错,欲盖弥彰。覃窈但笑不语。
容凛脚步渐行渐慢,将后头的对话听了一耳朵,冷笑起来:秦家这对母女,倒是有些意思。
他吩咐福安,“查查秦大姑娘的身世,另外,送一尊玉观音、一串玉佛珠给她,方便她给朕祈福。”
福安心道,什么方便祈福呢,陛下这分明是想,秦姑娘天天记挂他。
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年轻人么,又是天之骄子,也能理解。
福安正想着的时候,又听皇帝道,“还有,派个人宣林少川入宫。”
容凛的语调与表情皆是沉冷:自己都没敢惹得覃窈哭,林少川居然敢——天热了,该狠骂他一顿了。
因为安阳郡主败了心情,牡丹宴最终草草结束。覃窈换了衣衫,将福安的衣服交给公主府下人,拜托他们转交原主,这才跟秦妍回转。
秦妍还因皇帝的训斥伤心着。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遭受这样的挫折,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倍觉耻辱,坐在一边垂头不语。
覃窈不管她,同样坐在另一边,垂眸发呆。
她没想到,分别近六年,会在这里遇到阿禾。她猜到他是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却没想到,他竟会是秦琅口中的皇长孙。
那一个月光如水的良夜,二人亲过之后谁也未曾说话,各自闷头就睡。
覃窈羞耻而喜悦,辗转了几乎半夜,第二日起得迟了,阿禾已不在床上,也不知去了哪。她收拾一番之后,拿了他们省吃俭用几年下来的所有积蓄,出城去了郊外。
生活在市井,覃窈常和下九流的人打交道,遇到过好人,更遇到过坏人。她担心这些积蓄放在房中不安全,便想藏在郊外的山里。
然后她遇到了,锁在囚车里的阿娘。曾经温柔漂亮、心善得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阿娘,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脑袋锁在囚车顶上,不能坐下,只能哀哀站着、转动脖颈。
覃窈不明所以,哭着扑上前去,被押送的狱卒驱赶。
阿娘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喊着让她离开,不要管她。她不忍、不能。囚车始终未停,她跟着囚车一路走,一路哭,怕阿娘受苦,怕一个错眼,再看不见阿娘。
十四五岁的少女,在回头和阿禾告别,还是一刻不离地照顾阿娘、拯救阿娘之间犹豫片刻,便选了后者。
她侥幸地想,阿禾是贵人家的少爷,又那么聪明,离了她也能活得很好。而她只是一个不知身世的流浪儿,此去前途未卜,危险难料,她不能、不该拖累他。
拯救阿娘必然要用到财物,她拿走了所有。
后来她才知道阿娘的遭遇。阿娘在渠县名声毁了,嫁的地方很远。错杀夫婿后逃回渠县郊外的娘家,又被抓回夫家的县衙审判。她一路跟到那个遥远的城池,之后便是失手杀了县太爷的事,而后被送入州府审判。
杀了朝廷命官,本该偿命的,只是官府诸人看她怎么都不像年满十六的模样,而她也坚称自己刚刚十五——大夏律法规定,未满十六不得判死罪,于是她得了十年牢狱。
一年多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她离开大牢回到渠县,也曾找过阿禾,却再也寻不到。赁房子给他们的刘阿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再也没有,和他道别的机会。
想到往事,难免动情,覃窈眼眶泛红,深吸一口气,才忍去眼里的湿意。
现在这样也很好了,阿禾回家,成了万万人之上的贵人,谁也不能再欺负他。而她也可以过得很好,找到一个真心爱慕她的如意郎君。
马车回到府中常走的西南角门,周氏派了李嬷嬷等在那里。
她满脸是笑,看过秦妍又看覃窈,询问道,“二位姑娘,今日宴会如何?”
秦妍蹙眉,又可怜兮兮地咬唇,似乎在坦白相告和维护覃窈之间犹豫。覃窈心情这会儿还低落,不欲应付她们,面无表情道,“我同林家姑娘打了一架。”
李嬷嬷眉头顿时夸张地飞了起来,“我的老天!大姑娘如何能做这样的事!”
她是当真震惊,心中有一大番话想说,覃窈并不想听,只道,“皇上命我给他祈福,我这便走了。”说着不管李嬷嬷与秦妍,便往门内走去。
“什么皇上?怎么还有皇上的事?”李嬷嬷更加惊讶,她知道夫人是想覃窈丢脸,可没想丢到皇帝面前啊,不会惹出什么乱子罢?
覃窈走了,她只能拉着秦妍询问,而后一同去回禀周氏。
覃窈恍惚地回到栖霞阁,心情渐渐恢复平静。红绣在院中迎上她,上下一打量,疑惑道,“姑娘怎么换了一身衣裳,发生什么事了?”
覃窈在花树下的木椅坐定,摘下发上的白玉梳还给红绣,而后轻轻一笑,“是发生了一点事,我和林家姑娘打了一架,这才换了衣衫,没什么要紧。”
虽皇帝罚了她,但也不重,反而能给她换来一段时间的安宁,倒是好事。
她叮嘱道,“我并未吃亏,你也不必告诉阿琅。”
红绣将覃窈从头脸看到脖颈,再看到手,确认她不像吃了亏的样子,略放了心,又忧虑道,“只怕老爷那关难过。”
覃窈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姑娘当真乐观。”红绣说着,打水来给覃窈洗去外面的风尘。
覃窈在花树下安静坐了一会儿。那花树是一棵晚樱,此时开到尽头,落英缤纷,洒了覃窈满怀,与她的雪肤粉颊相得益彰。
红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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