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日夜里,沈星遥并未走远。
凌无非的若即若离,令她也生出百般不适,只觉多在房里呆一刻都别扭得很,想到等他回来又将面对前一日那样的尴尬场面,心下也不知当如何应对,正思索着,还没想明白当如何应对,便撞上他回来,这才有了提剑出走一幕。
她并未走远,却在听见凌无非追来的脚步声时,神使鬼差躲了起来,见他找了一圈又回了屋内,灯火还一直亮着,又迟疑了片刻,心想要不要回去。
可她本说了要去练剑,这么一来,岂非成了故意找事?
沈星遥从不矫情,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矫情,于是转身翻出围墙,却蓦地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本想找个客舍住下,又担心撞见其他门派来宾,不便解释,只好又翻墙回去,在钧天阁最偏僻的小院屋顶坐了一夜,时近天明,才朦朦胧胧睡去。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筵席已开了一半,负责寻她的棠姝又被前院的事给绊住了好一会儿,等见到了说起,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于是立刻赶去救场。
心里的不满和疑问,也在赶走贺尧等人,落座之后,头脑一热,当众问了出来。
问完这话,一桌人都愣住了,凌无非也觉语塞,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席间众宾忙着推杯换盏,喝酒吹牛,喧闹嘈杂不断,并未留意主桌这边的动静。
沈星遥立刻意识到不妥,当即转了话锋,笑道:“适才那人故意拖延,便是在套你的招,下回别再被骗了。”
她语调不高,却似乎与生俱来便带着威严,听得凌无非愣了愣,轻轻一点头,但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抵触,再也不想接她的话。
“哎,那贺尧小儿总算是走了,这英雄宴我看也可以正式开席了吧?”
“还是多亏凌大侠和夫人,赶走这搅人清静的杂碎,我王某人,先敬盟主一杯!”
席间众人嚷嚷起来。不知是谁带了个头,起身举杯,远远便要敬这夫妻二人。众宾见之,纷纷起身附和。
凌无非见状,看了一眼手边斟满茶水的葵口杯与空空如也的酒盏,略一思索,还是端起空盏,斟满清酒,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凌某不才,承各路英雄抬举,平白得了这虚名。今日难得宴请各位,还令外人闯了进来,差点搅了大家兴致。今日在下自罚一杯,便当是为刚才的失仪,给大家赔个不是。”言罢,举盏一饮而尽。
他自少年时起,便不喜欢这种迎来送往的场合,若换作当年,或是失忆前,多半不会如此给众人面子,或是干脆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如今失忆情形便不同了——他丝毫不知自己处在怎样的局面之下,睁开眼后第一个瞧见的熟人,还对他说过谎话,独善其身的自保本能,令他不得不端起如今这个身份应有的做派,当好这个“武林盟主”,免得又因一时差错,再生出旁的枝节。
如此举动,令主桌上最了解他的几人都诧异不已,无一不在心下对此称奇。反应最大的,属是江澜和沈星遥。
这二人一个直以为苏采薇方才说的失忆是与她说着玩,怀疑起自己认识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凌无非,另一个却像是今日才刚认识他似的,讶异到手里酒盏拿歪,溢出的酒水直往下滴,才反应过来,仓促抹去手上沾的酒,同众宾一起举杯相敬,这才算完。
一番客套过罢,席间重宾渐渐都敞开了说话,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
“凌大侠,这万刀门也太嚣张了,咱们若就这么放任下去,再过不了几日,这帮人不真得骑咱们头上拉屎吗?”太和门护法周田忍不住说道。
“哎,周兄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人丛中一瘸腿的山羊胡子男子搓了搓鼻子,道,“用不着以后,半年前,你们在池州那个叫唐什么的弟兄,不就被人家分舵掌事给杀了吗?打上门去,还被别人给轰了出来。早就成了别人家茅厕,还提什么拉屎……”
“嘿,李洪波你这墙头草,还好意思说人家?”周田“嗖”地一声站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事,当年跟着施正明,听信谣言,成天找咱们凌盟主的晦气,而后见飞鸿门势大,又转投他派,这要不是段元恒动手太晚,你也早跟着那帮杂碎死了……”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见有人吵了起来,坐得离这二人席位稍近的桑洵不迭挪开了屁股,啧啧摇头,这时,同桌的金海凑了过,冲他问道:“桑尊使,我听人说,叶宗主他……”
“外头那些闲话你也信?我看金掌门也是挺爱听这些谣言的。”桑洵悠哉斟了杯酒,摇头笑道,“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往后这江湖该是什么局面,终究能看得到。”
他卖着关子,悠悠饮尽清酒。而且席间的闹剧,亦已被白落英母子安抚,众人言谈,渐渐放开,总算不似方才那般剑拔弩张。
可白落英终于还是亲身感受到,而今江湖局势,与当初薛良玉位居魁首之位时,以“少年英雄会”逐步逐步开创的鼎盛之态,已有云泥之差,偏偏也是那厮,一手摧毁了那些亲手造就的神话,使得当今江湖,人才萧条至此。当真成也薛良玉,败也薛良玉。
华洋扫视一眼席间,略一沉默,等到旁人都围上来与身旁两位师姐妹推杯换盏时,悄然站起身来,端着酒盏起身,走到主桌前。
“近日之事,我已听阿琳说了。”华洋略一欠身,对凌无非敬道,“让凌兄平白为我等担了这些罪过,实在对不住。”
凌无非见他如此客气,赶忙起身举盏回敬:“华兄言重了。”
华洋摇摇头,举杯饮尽盏中酒,又斟了一盏,见凌无非手中酒盏只有一半,便拿起酒壶,要给他满上。凌无非伸手略挡了挡,却觉手心触及一物,低头一看,却见华洋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笺,塞入他手心。
凌无非隐有会意,将之收入袖中。
沈星遥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凌无非仰面饮尽盏中清酒,面色微变,却不说话。
“今日何长老与程掌门怎的未到?”白落英见沈星遥脸色不佳,便即起身举盏,与华洋攀谈起来,说话之余,拍了拍凌无非肩头,示意他坐下。
凌无非不明就里,却还是依言坐了回去。坐下之际,刚好听见华洋回答白落英的话,左不过是被万刀门分舵闹事绊住一类的话。
与此同时,他似乎听见沈星遥说了什么,却没听清,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扭头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你喝了多少?”沈星遥波澜不惊,又将方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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